只是薛白衣也终究是薛白衣,人前从不说什么,这么多年都摆出一副来者皆是客,素斋清茶照顾一番,再把人送出恶人谷。任凭对方说一百句“回头是岸”,薛白衣只云淡风轻那么一笑,好像也并不在意这岸上风景。
他这副稳重的皮相好像生来就是为了配合他演这一出,连吴霜都险些要被他骗去。
若不是午夜梦回,吴霜半梦半醒之际,突然听见身边小声的呓语。
那声音实在痛苦,他一激灵,还以为薛白衣带伤回来的,翻身点亮了蜡烛,微亮的灯光下,只见薛白衣痛苦的神色半隐在黑暗中,露出拧在一起的眉头,连嘴唇都抿的死紧。
吴霜紧张地刚搭上他腕上脉搏,只听薛白衣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吴霜没听清,以为是说哪里不舒服,于是又凑近了些,“你说什么?哪儿不舒服吗?”
薛白衣又张了张嘴,又低又缓地说了一句,“方丈师父。”
吴霜凑过去半边身子立刻僵在那里。
只听薛白衣又说,“徒儿身负罪业……回头……”
吴霜猛地从床上跳到了地上。后半句话被他雷厉风行的动作模糊在了空气里 。
直到今天,他也不知道薛白衣那后半句话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想知道。吴霜半路上想。假如这次薛崇可以说服他,自己完全不会从中阻拦。
马蹄飞奔之间,夜幕依然降临。天气不好时,天空也是看不清的。
直到马儿有点不安的嘶鸣一声,吴霜才发现自己半路上走神了。
“都怪那秃子。”他懊恼的说了一句,轻声吹了个哨音,不一会儿,几只碧蝶就翩翩飞在他面前,有一只亲昵的停在他肩上,“劳烦带路吧,还有好多路要赶呢。希望天亮之前,我们能走出去。”
薛崇在外面兜兜转转一圈回到薛白衣那儿时,依然是没惊动一众守卫。
院落不大,守卫也不多。不知道是不是吴霜不在,薛白衣坐在院里,整个屋子在他背后,显得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
薛崇本来还有心要说点什么,但太阳落山了,站在这院子里实在有点冷,连他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于是就什么也不打算说了,反正他也和那些老和尚不怎么对付,不太在意他们布置的任务。
“师兄。”
薛白衣偏过头看他。薛崇双手拢在袖子里,轻轻冲他笑。
“我这就……走了。”
薛白衣说,“太晚了,明天一早走吧。”
薛崇挠了挠头。
只听薛白衣又说,“你有想说的直说便是,不必犹豫不决……还是因为吴霜和你说了什么么?”
前半句话薛崇还准备顺着说下去,但是一听后半句,他这个内心里耿直的和尚立刻又原形毕露,拐弯抹角那一套全忘了,他愣了一下。
薛白衣把他反应尽收眼底,敛目浅笑了一下,“他是不是说,你劝我走,他绝不拦着?”
☆、第 7 章
薛白衣不愧是薛白衣,说话的时候从来只有句式的区别,没什么感情上的划分。最多不过在语气上分个轻重缓急。
薛崇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也分辨不出他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我可没听见他这么说。”薛崇委婉的打了个诳语,心想,按照吴霜的脾气,就算真这么说了,你要是敢照做,还不把你腿给打折了么。
薛白衣瞥他一眼,难得脸上还多出了一点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身为一个秃头看见另一个秃头撒点小谎是多好笑的一件事一样。
薛崇从小就机灵,更别说还有三分是吴霜的真传,就算这谎撒不下去,也不慌不乱,顶着一张再诚恳不过的脸说:“可别这么看我,是不是有人在你这儿嚼舌根啊,啧啧啧,还真是什么人都有。我们剃了度的人就不会……”
“行了。”薛白衣勾了一下嘴角,也只是一下而已,又恢复成那张远离红尘的脸,“你去歇会儿吧,我看晚上是要变天,你也别折腾了,留一宿吧。”
薛白衣要是当个算命的,恐怕活的也不会比现在差。这说变天就变天的本领也是能骗骗很多人了。
屋外的风刮着刮着,就变成了冰豆子,噼里啪啦在窗户上一通砸,到了后半夜才突然安静下来,薛崇在榻上打坐结束,睁眼一看,屋外鹅毛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