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点点头。唐天容也不再说话,却慢慢地站了起来,解开了长衫,露出了里面一身劲装。他的服装并不奇怪,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紧贴在他左右胯骨的两只豹皮革囊和插在腰带上的一双鱼皮手套!酒楼上又变得静寂无声,每个人都想走,却又舍不得走。大家都知道就在这里、就在这时,立刻就要有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开始。
唐天容脱下长衫,戴上手套。鱼皮手套闪动着一种奇怪的碧光,他的脸色仿佛也是惨碧色的。叶孤城静静地站着、看着,身后已有个白衣童子,捧上一柄形式极古雅的乌鞘长剑。剑已在手!唐天容盯着他手里的这柄剑,忽然道:“还有谁认为本门的飞砂只不过是一点尘埃的?”当然没有!唐天容道:“若是没有别人,各位最好请下楼,免得受了误伤!”舍不得走的人也只好走。唐家毒砂在武林人的心目中,比瘟疫更可怕,谁也不愿意沾上一点。
叶孤城却忽然道:“不必走!”唐天容道:“不必?”叶孤城淡淡道:“我保证你的飞砂根本无法出手!”唐天容脸色又变了。唐家□□暗器的可怕,并不完全在暗器的毒,更因为唐家子弟出手的快!纵然看见过他们暗器出手的人,也无法形容他们出手的速度。但这次唐天容的暗器竟真的未能出手。他的手一动,剑光已飞起!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灿烂和辉煌,也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那已不仅是一柄剑,而是雷神的震怒,闪电的一击!剑光一闪,消失。
叶孤城的人已回到鲜花上。唐天容却还是站在那里,动也没有动,手已垂落,脸已僵硬。
然后每个人就都看见了鲜血忽然从他左右双肩的琵琶骨下流了出来,眼泪也随着鲜血同时流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这一生中,是永远再也没法子发出暗器的了。对唐家的子弟说来,这种事甚至比死更可怕、更残酷!
现在叶孤城的目光,已又回到陆小风脸上。陆小凤忍不住道:“好一着天外飞仙!”叶孤城道:“那本是天下无双的剑法!”陆小凤道:“我承认!”叶孤城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奇怪的表情,问了句奇怪的话:“西门吹雪呢?”陆小凤道:“我不是西门吹雪。”奇怪的问话,也只有用奇怪的话回答。叶孤城笑了,凝视着陆小凤,缓缓道:“幸好你不是。”微笑着转过身,走了下去。
叶孤城为什么这么问?因为他在也在找西门吹雪。在叶孤城看来,陆小凤找人的本领是一流的,而他被南王监视着,自然无法大张旗鼓地找西门吹雪。想念西门吹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确实受伤了。但南王显然并没有把叶孤城的伤放在眼里,反而要求他想办法解解毒,起码也要活到九月十五。对于南王的表现,叶孤城也不是不气的,但想想南王将来失败后的下场,也没什么可气的了。可是令他焦急的是他联系不上西门吹雪了!城主觉得受伤没什么,联系不上自己的另一半,这个问题就大发了!难道南王对西门吹雪下手了?叶孤城越脑补越害怕,但没办法,他必须装作没事人,配合南王演戏。
为了避人耳闻,叶孤城独自跑到之前去过的一座庙里养伤。叶孤城斜卧在冷而硬的木板床上,虽然早已觉得很疲倦,却辗转反侧,无法成眠。他想着自己为南王杀的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又想到,会不会是西门觉得他做的事如此龌龊,觉得大失所望,不想再见到他了?想到这里,叶孤城本就苍白的面颊变得惨白,在小庙破落的环境下显得更悲惨至极。屋子里潮湿而阴暗,地方并不十分窄小,却只有一床、一桌、一凳,故而更显得四壁萧然,空洞寂寞,也衬得那一盏孤灯更昏黄黯淡。壁上的积尘未除,屋面上结着蛛网,孤灯旁残破的经卷,也已有许久未曾翻阅。风从窗外吹进来,残破的窗户响声如落叶,屋子里还是带着种连风都吹不散的恶臭。他知道他的伤口已完全溃烂,就像是一块生了蛆的臭肉一样。
他本来是个孤高而尊贵的人,现在却像是条受伤的野狗般躲在这黑洞里,这种折磨和痛苦,本是他死也不愿忍受的,可是他一定要忍受。为了白云城,为了飞仙岛,为了再见西门吹雪一面。不管西门怎么看他,他都要见他,就算以这残破的身躯……
伤口又开始在流脓,在发臭了,他想挣扎起来,再用清水洗一遍,换一块包扎的布。虽然他知道这么样做,对他的伤势并没有帮助,甚至无异是在饮鸩止渴。但他只能这么样做。好厉害的暗器,好可怕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