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凝固许久,墨渊终于拣定了话题,沉声开口道:“十七,为师前番遭的昆吾镜之难,多亏有你相助,才免于魂飞魄散之厄。”
从道谢开口总是好的。但接下来该怎么说,思绪却一时有些凌乱。即便她还对夜华不能忘怀,可毕竟和离一事已成定局,再没有转圜余地。他终究不信,她曾见过他心底的渴盼,难道真的、真的能无动于衷?她难道就真的不愿对他敞开哪怕一丝心门?
沉吟良久,方缓缓续道:“镜中情景,想必你也还记得一些。十七,你……”
一字一句,语音艰涩,吐字困难。他想问她,可明白他的心意。他想说,他可以等,等到她终于能接受的那一天。哪怕是再要七万年之久也没关系,总归她就在这山上,与他是在一处的……
未想话还未及说完,便已被她匆匆的语调截口打断。白浅猛然跪倒在地,声音虽有些颤抖,却斩钉截铁:“十七并不记得镜中情景,师父无需担心。既是师尊有难,无论赴汤蹈火都是弟子分内之责,师父不必再将此事挂在心上。”
他愕然地吞回了后面的话,感到口中满满都是苦涩。
她不记得镜中情景。她救他是弟子的责任。他不必再将此事挂在心上。
幻境终究不是梦,虽是初醒时会有些模糊,但随着时间推移只会愈加清晰。昆吾镜中的情景,他至今记得一清二楚,那些一颦一笑、那个匆匆一吻俱都清晰如昨,她怎么可能会忘。
她只是不愿记得他那些不堪入目的妄想罢了。
她是他的弟子,愿为他赴汤蹈火,却不愿接受他的情意。
心中空空荡荡,除了绝望,也再没什么其它的感受了。
情之一事,不能强求。连叠风都懂的事,他虚长三十六万年岁,又怎么能看不开、放不下。
心口一阵钝痛袭来,他点了点头,重重闭上眼睛。声音是如此干涩嘶哑,仿佛不是从他口中说出的:“很好。你去罢。”
☆、思难遣
这一日,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再度来访,为墨渊例行诊脉。这一次他的身后还携了白真上神,说是来看望妹子的。
叠风进厢房奉茶时,听到折颜上神忧声向师父说:“……你即便再强撑着假作没事,但心脉上的旧伤迁延不愈,只会愈发严重。我扶得了你元神,但这心伤始终是要靠你自己静心调养……”
他心头一震,担忧地抬眼看向师父,却见他以一个颇颓废的姿势倚着臂扶,双目虚无地望着远处,似乎是全没听到这句话。叠风觉得自己应该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连忙躬身告退。
折颜收回诊脉的手,依旧有些忧虑:“心脉之伤非比寻常,极易走火入魔,很应当闭关静修才是。你这段日子都在做些什么?”
墨渊不答,许久,才声音渺渺地道:“只是修炼不得法而已,你不必担心。”
“怎地竟会修炼不得法?此伤和心境息息相关,先前那两千年里你心火太盛,我也是束手无策。如今你与小五两情相悦,心魔终究得解,正应当进境迅速才是。怎么数月过去,你这副形容却越发凋零了?”
墨渊听闻此言,忽然低低重复道:“……两情相悦?”他摇了摇头,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却也不言语,只取壶给自己杯中斟满。
折颜抽抽鼻子,伸手抢过他的杯子往内一张,不禁一惊:“是酒?”他抬头看向墨渊,双眉紧皱:“你从不好饮……墨渊,你和小五是怎么回事?”
见杯子被抢去,墨渊却也不恼,只将目光慢慢转向他,低笑了一声:“倒也没怎么回事。她只当我是她师父,如此而已。”
“……她已与夜华和离,当是同他再无半分情意。既然如此,又怎会罔顾你的心思?”
墨渊淡淡地笑了笑,声音却有些凄然:“即便她心中没有了夜华,也绝不会有我的位置。以往她懵然无知时尚且愿意同我亲近,如今窥得了我的心魔,却是连靠近我也不敢了……那一板一眼的弟子礼,守得倒是十分到位。若是早知今日,折颜,当初你又何必让她救我回来。我宁可那般死了,倒也痛快。”
折颜站起身来,烦躁地踱了几步:“……不可能,我看着小五长大的,她心中待你始终有所不同。”
“我是她的师父,她待我自然不同……但终究只是师徒之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