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陆明烛一怔,胸口和喉头立时涌上来一阵火辣辣的哽咽。来不及再说出一个字,他只感觉后腰被陆荧一个推举,身体一轻,他却也根本不再犹豫,这机会稍纵即逝,他不能làng费陆荧用xing命为他争来的最后一线生机——凭借着最后一点气力,陆明烛纵身跃起,在半空中一个提气,转瞬扑进外面漆黑一片的雨帘里,几乎是与此同时,他听见身后的雨帘里已经响起一阵喧哗,是天策士兵们纷乱的喊叫与跑动,也不知陆荧是否已经bào露了踪迹。陆明烛不敢停下,只能从丹田压榨最后一丝内力,在漆黑的雨夜中发足狂奔。瓢泼的大雨掩盖了他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喘息,也阻碍了天策士兵的追踪。可大光明寺虽然离城郊很近,对此时的陆明烛来说,要出城,也是不短的一段路,更何况时间已近午夜,城内早就宵禁,虽然大雨滂沱,可他知道,金吾卫的值夜并不会停止——以自己如今的状况,他着实没有信心不被抓住。
可即使已经走入绝境,却好不容易得来一线生机——不想放弃,绝对不能放弃,陆明烛只听得雨势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腰侧的血迹淋淋沥沥地洒落在地,每跑一步都重逾千斤。哗啦啦的狂风bào雨终于jiāo织成一片纷乱嘈杂的声音,陆明烛觉得意识在奔跑中渐渐模糊起来,却仍然咬紧了牙关,执着地往前跑去。
耳边陡然擦过一道劲风。这和风声不同,是带了内力的气劲,混合着满满的杀意——陆明烛心中一惊,却陡然被迫寻回了几分神智——这熟悉的气劲,是唐门的追命箭。
他已经无暇顾及对手是谁,只是头也不回地发足狂奔,可身后连着几道气劲破空而来,道道夺命,bī得他不得不反身来接招。双手弯刀一划,陆明烛往斜地里一个蹑云,避开了那几支弩箭。
大雨让漆黑的夜色更加模糊不清。十余尺开外,在一道道箭刃似的雨帘中,走出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他手上端着千机匣,行走的步伐像是水上浮莲。
雨声喧嚣。陆明烛握紧了双刀,不由自主地艰难喘息。他听见对面来自唐门的男人说了一句话,思路却随着受伤变得迟钝,陆明烛一时没有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就知道,叶大哥会放走你。”
(四十七)
雨势似乎稍微小了一点,陆明烛可以很清楚地听见对方的话。可更为响亮的,是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那人说完一句话,似乎也并不着急攻击,只是端平了千机匣,隔着雨帘沉默地望着他。思绪虽然已经无限迟钝,可字面上的意思却还能理解。这人话里所指的,除了叶锦城不会有别人。
雨像箭矢一样在他身上摧折,又前仆后继地接踵而至。叶锦城?叶锦城?陆明烛只觉得一股奇怪的qíng感涌上心头,要是还有力气,他简直想纵声狂笑。
放走他?放过他?谁放过谁,谁又放过了谁?雨声这样嘈杂,这样喧嚣,他想起四年前血风jiāo织的枫华谷,那时他也曾手握双刀,将端着千机匣的唐门弟子们bī入绝境,尽管最后让那批唐门弟子死在枫叶泽中非他本意,可是在之前的战场上,他一声令下,又死了多少人呢?这是报应,报应——没有谁曾经放过谁,也没有谁需要别人来放过,他在江湖这么些年,总不至于连这点觉悟也没有。陆明烛想放声大笑,可断续不继的粗重喘息让他只能艰难地咳嗽。事已至此,他总要放手一搏到最后一步。唐天霖沉默地看着他,却往后退了两步,陆明烛死死盯住他走路的步伐——是了,见过,他见过这个人,不止一次,巴陵县的龙饮丘,阿契斐长老死亡当夜逃走的刺客,如今对面的唐门弟子——他们jiāo过两次手,这将是第三次,三次都和叶锦城脱不了gān系。没错,一切都是早就谋划好,只为将他cao控于股掌。cháo水一般的绝望激得身体更加无力,陆明烛无助地握紧弯刀。他知道对面这人实力稳健,如今自己已经连一成胜算都没有,要么束手待毙,要么反抗至死。
“你跟叶大哥好了三年,也算够本了。”
雨声太大,陆明烛听不清、也再听不懂这句话了,他只能沉默。
沉默只是对峙中短暂的罅隙,全部被哗啦啦的雨声填满。陆明烛不再说话,弓起腰来转身向前跑去。既然已经没有胜算,对面的人还不动手,显然就只是存了玩味的心思。将敌人玩弄于股掌的慡快,他也不是不懂。果不其然,陆明烛刚踏出一步,只听一连串密实的轻响,一排弩箭几乎是同时从后方飞来,在他脚尖前一尺有余的地面上扎出一排小小的栅栏。陆明烛向后一倾避过这一拨箭雨,反身一个流光囚影高高跃起落在唐天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