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简直称得上是可耻。当年是他自己伤害并且推开陆明烛,从度过了漫长的分离时光直到今天重逢,陆明烛没有杀他报仇,并且还能跟他共事,已经是天大的宽宥了,而在这分离的期间,陆明烛同什么人发生过什么故事,又哪里是他叶锦城能置喙或者cha手的呢?他从来都明白这一点,可是一旦有了这种想法,他就从来也没有比此刻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简直是在虎尾chūn冰之上——对于陆明烛来说,他什么也不是。这种想法弄得他片刻之间心如刀绞,却不得不自己默默承受。他很清楚,自己没有任何发怒的资格,可是一股止不住的气苦的感觉却怎么都挥之不去,陆明烛在回答他问题时不耐烦的脸,和倾月那美艳狡黠的笑容,来回在他眼前晃动不住。这个陆明烛,红口白牙,指天画地地说他不认得倾月,现在看来,简直是在胡扯。一想到陆明烛在这件事上,很可能的确同他撒了谎,他就简直坐立难安。也许陆明烛并没有撒谎,他的确是不记得倾月了。可是这样一来,似乎更加让人难以接受——他两人曾经有过一手,而他转过头去,竟然就将她忘了?不,不可能,陆明烛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在经历了那样的伤害后,谁能保证人是一直不会变的呢?也许最不可能的,就是最可能的。
一面这么想着,他一面深觉自己的可耻——陆明烛愿意怎样,的确不是他能管的。可是这种酸痛的感觉,根本不是他自己能控制。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品xing有多好,多年以前,他就深觉自己有负藏剑山庄君子如风的教诲,所以在后来的许多年里,他一直谨言慎行乃至于墨守成规,对于那些针对他的闲话,即使是心里气极,也从不找人理论。可是他也晓得,自己实在是个俗人、凡人,扪心自问,他没有唐天越那种温和,没有师父叶思游那种收敛,没有徒弟叶九霆那种隐忍,更没有陆明烛在经历剜心之痛后的淡然——他摸着自己的良心,觉得换了自己在旁人的处境上,他一样也做不到。这就是他叶锦城,心思千回百转,少说有一百二十个心眼,但是偏偏在一生中最关窍的地方犯错。无论经历了什么样的事qíng,无论过了多少年,那些缺点还清晰地烙印在那里,擦不去抹不掉。就好像他知道自己没脸吃味,现下却仍然不由自主地火冒三丈一样。
叶锦城气喘吁吁地重新坐下来凝视灯火,明明已经难受得想哭,他却硬生生地忍了回去,只是坐在那里直瞪着不住闪烁的光晕,竭力把那种酸楚的感觉咽回去。
外面的风大了起来,yīn沉的铅色云块沉甸甸地互相推挤,越叠越厚。坐在这里,可以看见商南星和韦佩瑶正在下面大声地指挥着营地里的人将一些辎重搬到高处,以防即将到来的bào雨。因为之前叶锦城托叶九霆带回来的信,屠láng会营地才又搬迁过一次,搬到了豹隐dòng附近,这里离明教据点也近了,可是到处都还不完备,正在简单修缮,此时眼看着要下大雨,众人不由得手忙脚乱起来。
先前叶锦城在洛道时吩咐叶九霆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陆嘉言送回屠láng会营地,此时陆明烛果然在这里找到了徒弟。师徒两人之前已经挺久没有见面,自然絮絮叨叨地开始说话。陆明烛本来对于徒弟被放在叶锦城那里,是满心的不qíng愿,只是屈从于大局,无可奈何地答应下来。此时见到陆嘉言,几个月过去,只见徒弟又长高了不少,模样也结实,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些。两人说话,dòng外本来是零星的雷声,此时越来越缠绵密集,最后隆隆地响成一片。陆嘉言从小生长在大漠,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雷雨征兆,此时不免好奇,不住地伸头向外瞧着。
“师父忙,不在这里,你这几个月过得怎样?平时都做什么?”陆明烛一面用手指给陆嘉言梳理头发,一面轻声问他。
“嗯……读书,习武,有时候我——呃,我是说,叶师叔,”陆嘉言一顿,总算及时把陆明烛最不爱听的那声称呼给咽了回去,“他回来以后,还教我一些东西,总之挺好的,就是中原文字……太难学了,好多东西搞不明白呢……这次九霆哥把我送来这里,先前我还担心来着,师父,只要你没事就好啦。”
“我能有什么事。”陆明烛听他这种大人似的语气,有点哭笑不得,同时又颇有些糟心,因为这种彬彬有礼的感觉,莫名其妙地和年轻时的叶锦城开始相似。这孩子不知不觉中的确和叶锦城相处的日子太长了,只盼不要被叶锦城教坏了才好。事实上陆明烛已经开始觉得不妙,这孩子满心都是叶锦城的好处,叶师叔在他心里简直完美,大约比师父还好,不像他这个师父,有时候还会板起脸来声色俱厉地骂人。他这么想着,随即歉意地拍了拍陆嘉言道:“师父对不住你,就快了,等忙完这一摊,我们不在洛阳呆了,去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