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此番去洛阳,是去找什么人的?”
“……找我,相好的。”努布罗大大方方承认,“从前,跟他认识,后来他回中原,当时教中有事,我没能,跟去。现在,要去找他……”
他毫不掩饰地说着,脸上都是充满希望的笑容。陆明烛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觉得心中颇有点感慨,又见他笑得淳朴灿烂,也就不由自主地跟着露出笑容了。
“……我以前常在洛阳经商,见的人也多,先生要找的姑娘,是什么来历,说出来听听,也许在下知道呢。”
“不,不是女人,他是,男人。”努布罗连带着比划,却丝毫不忌讳地将这事说了出来,“……在……神策,神策营。陆兄知道不知道?”
陆明烛吃了一惊,一时默默无语。他没料到努布罗这么直白,先说自己的相好是个男人,二来又说这人在神策营供职。自从安禄山起兵以来,洛阳神策营原本军纪松散,多出败类,虽然不能将所有人一概而论,但是听着实在叫人有点忌惮。只是陆明烛看努布罗虽然不算特别年轻,神qíng却天真淳朴,并不像知道这一点的样子,因此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默了半晌才含糊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希望先生得偿所愿,找到挂念之人。”
努布罗点点头,随即手忙脚乱地去翻药罐的盖子,寻了个碗滤出黑乎乎的药汁,道:“这药煎好了,陆兄……端去,给他吧,我收拾收拾。”
陆明烛道了谢,端着那碗颜色看起来十分可疑、药材也的确很可疑的药汁走上二楼去。一推门见叶锦城还是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脸色灰败地趴在那里。一听到开门声,他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看神qíng似乎很想问陆明烛一点什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了。他还在惦记着方才努布罗嘴上没把门的,直接说他肾亏,脸上觉得挂不住,想要问陆明烛有没有继续听人胡说八道,却又实在不敢自找难堪,问不出口,只得闭嘴了。
“……你没睡啊?”陆明烛把药放在榻边的小几上,顺手一探叶锦城的额头,还是那样烫得吓人。
“……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叶锦城一副气若游丝的虚弱模样,“一想到身上有什么东西……我简直恨不得……”
“睡不着就算了,别废话,喝药。”陆明烛没好气,伸手指了一下那碗药汁。
“这东西真的能喝?”叶锦城哼哼唧唧,“你胆子也是真大,就这么信他,万一他是什么……”他顾忌着隔墙有耳,还是顿了一下,放低了声音,“在药里面做什么手脚,怎么办?”
“你喝了可能不会死,不喝肯定就是死。”陆明烛冷声回答,“你爱喝不喝。”现在努布罗不在旁边,他一点都不想对叶锦城有什么好脸色。
“我喝,我喝,没说不喝啊……”叶锦城龇牙咧嘴地伸手把那碗药端起来,就着俯卧的姿势喝光了,看那表qíng就知道,那药难喝得出了奇。陆明烛把碗拿在手里,想了想沉声道:“我跟你说个事。方才他在下面煎药的时候跟我说了,他要去洛阳找他相好,他相好……是个男人,在神策营供职。”
“……什么?”叶锦城最后一口药才刚刚咽下去,本来就苦得厉害,又是趴着的姿势,闻言一阵呛咳,差点吐了出来,“……神策营……明烛,你不是不知道的吧……洛阳神策营那边……láng牙军占领之前就出了许多叛徒,好多人至今……至今还狗颠屁股一样跟在láng牙军后头,他……他相好,该不会是……”
“我也想到了。”陆明烛心事重重地在榻边坐下了,油灯把他栗色的卷发照出一圈模糊的暖色光晕,连带着声音也轻而且含混,“……我倒是觉得他没有骗我们。一来如果是láng牙军的细作能到我们身边,完全可以直接抓你,不用这么拐弯抹角……当然了,也不排除他们是想要多套些有用的qíng况。二来,他既然坦陈是去神策营找人,若是láng牙细作,没必要故意提到神策引起我们怀疑——不过也有可能是反其道而行之,叫我们卸下心防的法子。可是总之……不像。我看他不像。这是个热心人,纯然想帮我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