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亮了,树林中的落叶积得极厚,一脚踏下去又渐渐松软地膨胀起来,吸饱了雨水的泥土,发出一股混合着树叶腐烂味道的腥气。陆明烛只觉得眼前云翳似的一片,不知是雾气,还是那种他明明已经很熟悉、却仍旧捉摸不透的昏厥的前兆。刀拖在手里似乎有千斤之重,他却不敢放下。他踉跄地踏过一片荒地,跪倒在一条溪边。水很清澈,流得很急,他不管不顾地埋下头去,像是动物饮水一般喝了个够。冰凉的水让他多少清醒了一些,眼前云翳似的东西也渐渐散去了,陆明烛眨着发红的眼睛环视四周。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却知道绝对不能停下脚步。手心掬着冰凉的水的触感,让他想起在手心里叶锦城冰凉的双手。那双手把他推开了,他也就只能走。叶锦城说得没有错,他走不动了,带着他,他们兴许一个也逃不出去,所以他只好留下,他也只好自己走。
陆明烛突然泄愤似的猛地划动了一下溪水。这林子无边无际,空无一人,任凭他在这里大喊大叫,周围也依旧高木悲风,溪水清澈。四处飞溅的水花弄湿了他的衣服和头发,将他脸上的灰土濯去,洗出苍白的脸颊。陆明烛喘着气平歇下来,再次用双手掬起一捧水拢在脸上,跪倒在那里,无声地哽咽起来。
“到现在都没有消息,这可怎么办才好。”谷清霜一手把毛笔狠狠地扔到旁边,双手胡乱搓揉着一封写了一半的信,“再这样下去,岂不是——”
“你稍安勿躁。今天隐元会和屠láng会的信还没有来呢。”陆明灯心事重重地坐在旁边,双手jiāo握在一起。
“我安什么安!”谷清霜bào躁万分,“这前前后后都快二十日了,连个信儿都没有!屠láng会说是派去打听,还有隐元会,不是号称什么都知道么,这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不行,就算师兄……我得去把小罐子接回来,那是师兄唯一的徒弟,放在叶九霆那里算个什么事qíng!”
“你别急躁,今日风声一点没松,到处都是láng牙军的眼线,你现在去接他,叫小孩子贸然出来,这不是害他么!”陆明灯伸手拦她,“有信使就够了!小罐子在屠láng会那里不会有事!”
“……那……那你说怎么办!”谷清霜跺着脚,她多数时候稳重冷静,可今番实在是各方打听多日,都没有陆明烛的消息,她实在是急了,说着说着眼圈儿就红了起来,“你说,师兄他不会是……不会是……”
陆明灯一下一下搓着头发,也没有接话。谷清霜气急败坏,咬着嘴唇红着眼睛不出声了。自从军械库的事qíng以来,láng牙军在其后两日开始大肆排查,商会折了好些眼线,随即是屠láng会和明教,都不得不被迫搬迁据点。还好何予德的消息快,他们也没有折损什么,只是搬离洛阳更远,而且近来只能缩在山中,和外面联系不便,打听消息的速度也就更慢了。本来以为十余日过去,风声总会放松一些,却没料到láng牙军仍旧维持着一副大肆搜查的态势,压得人根本喘不过气来。
两人多日以来束手无策,多方派弟子出去打探消息,也没有什么结果,此时正在无望怨愤,却突然有个明教弟子进来道:“副使,南面据点来人说,找到掌使大人了!”
“什么!在哪里!人还好吧?!”谷清霜直跳起来。
“说是受伤了,不过人倒还好呢!副使,那边来消息说最近盘查严,不好这样大张旗鼓地将人送回来,还请我们自己过去看呢。”
“好,我去。”陆明灯动作利索地收拾了一下东西,转头止住谷清霜,“人多显眼,你别跟来,我到时候自然给你传信。”
由于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押送叶锦城和陆明烛的láng牙军队伍不得不露宿在途中,却没承想半路遭到伏击,虽然是各地都有的零散江湖人士之流不成气候,可这袭击来得措手不及,待到艰难一战过后,才发现足足折损了三分之一的人马,最糟糕的是两个犯人中跑掉了一个。洪宁气急败坏,痛斥手下办事不够谨慎,然而此时已经别无他法,只得重新严加防范,押送叶锦城上路。他们在下一站补充了人手,又在两日后到达洛阳。洪宁自知把差事办砸了,少不得要受责罚,因此将叶锦城送去牢营之后,就转而去见洪英。
可出乎意料的,洪英却没有对他多加责备,只是不痛不痒斥责了几句了事。洪宁摸不着自家将军的心思,只好开口相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