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风帮他取子弹的时候,明楼就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顶上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吊灯,因为电压不稳发出吱吱的叫声。
刀子割进ròu里,就像是从骨头上刮过,明楼咬着牙关,浑身冷汗直冒。
太痛了,他觉得自己就要痛死过去了。
整个城市的声音仿佛都挤在他的耳边,有时震耳yù聋,有时又似窃窃私语。
整个城市的灯光仿佛都被酒店肮脏的百叶窗割裂,夹着夜色突然朝他扑过来,然后忽然又扯开去老远。
而他,仿佛被丢弃在这种声音和色彩的漩涡里,越陷越深,越来越深……
“别睡别睡,”王天风拍拍他的脸,“万一睡过去醒不过来怎么办。”
仿佛有些丧气地,王天风把止血棉花扔在盘子里:“哎呀,这血怎么就止不住呢。”
“说句吉利的行不行。”明楼嘶哑着声音说。
“我说话从来就这么晦气,你不知道啊。”王天风一边说,一边大汗淋漓地fèng着他的伤口。
明楼努力地想要说点什么,以防自己真的睡过去。
他想象这世间所有美好之物,那是他在这个世间的留恋,他还不想死,他要让它们牵绊住他。
他想象四时美景,五岳风光,他想象这片值得他用生命去守卫的土地。
他想象明公馆的山明水秀,阿香亲手做的点心,大姐的笑容,明台的淘气。
然后他想到了那个人。
“我在老家,其实有喜欢的人。”明楼说。
他跟王天风虽然经常一起执行任务,却很少谈起私事。这是明楼第一次开口说自己的事。
“怎么,在老家娶了胖媳妇了啊。”
“不,他一点也不胖。他很瘦,”明楼笑了,“而且我没有告诉他我喜欢他。”
“是暗恋。”然后明楼说。
他想象那个少年的皮肤,是丝绸和瓷器混合的质感,柔软细腻又绵密光滑。
他想象那个少年的体温,是可以将他点燃的沸点,火热滚烫让他战栗不已。
他想象那个少年的味道,是混合着焦糖、栀子花和温酒的香气,甜蜜醉人。
他想象那个少年的怀抱,是他最后的归宿,是他期望但还不能拥有的家园。
如果有一天他要死去,为了这场战争流gān净最后一滴血,他想要回去他的家乡。
他想回去那个少年的身边,把头靠在那个人的膝盖上,然后在那个人的怀抱中死去。
“喝点酒,”王天风递给他一瓶酒,“没有麻醉剂,拿这个顶顶。喝醉了就不太疼了。”
明楼一仰头,大口大口吞咽起来。
在喝醉的时候,明楼忘了自己有没有流泪。
可是那个时候他想,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他唯一后悔的,大概就是没有告诉那个少年自己有多么爱他。
但是第二天酒醒了,他就假装忘了这件事。
他和王天风马上还有一个别的任务需要执行。
他的后脚刚踏出鬼门关,前脚就又要踏进去。像他这样的人,大概是没有资格说爱的,明楼想。
在执行完这个任务之后,他在路边的电话亭,花了两个硬币给桂姨打了个电话。
桂姨欣喜地跟他报告,说是阿诚拿到了法国一所大学的奖学金,就要出国留学了。
他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明楼想。那个时候自己果然没有看错。
只要给他一片天空,少年终有一天会变成翱翔云上的鸿鹄。
挂下电话走出电话亭的时候,明楼忍不住微笑。
“笑什么笑,是你老家的胖媳妇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还是怎么着。”靠在电话亭旁边的王天风满是鄙夷。
“都说了我跟你一样是光棍了,”明楼说,“我笑,是因为这次我又赢了你。”
“嘁,不就比我多斩杀了两个人吗,下次我一定扳回一局。”王天风把装着枪的大提琴盒子背在肩上,然后打量了明楼一下。
“眼镜,擦擦gān净。”
“哦。”明楼摘下眼镜片,上面还沾着血,大概是刚刚杀人之后没有抹gān净。
他一边慢慢地擦着镜片上的血,一边想着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即将踏上新的道路,为自己的人生揭开新的篇章。
而明楼很高兴自己当初做出了那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