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心里咯噔一下。
昨天晚上降谷零说过的话一下子在脑海中浮现。
‘如果你没办法在每次开口前想起自己撒过的谎，下次还是尽量说真话吧。’
他乍然意识到，刚才不应该轻易承认。如果承认了废弃酒店内有他的人，那就意味着那天的绑架是他自导自演。
降谷零夹着嘲讽的下一句，也开始在耳边回荡。
‘也别在别人诈你的时候轻易放弃反驳，证据还没甩到你脸上，你就应该死不认账才对。’
是……远还没到证据确凿。
松田阵平脑中闪过了很多念头，他比之前每一次遇到这种一个谎言连带另一个谎言去填补的情况时，都更清醒，也更自如。
“没错，就是他，他也是来找我的。其实那天，我隐瞒了你们一些事情。”
“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玩家大惊失色，一下子凑了过来。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猝不及防变成了松田阵平主持的故事会，刚才略有些凝滞的气氛荡然无存。
松田阵平面对着数百双眼睛，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缓了一下才开口：
“那天我不是被骗离开明立流国际医院的，甚至绑架的事情，也有我的一半的配合。”
玩家们震惊：“哇！”
松田阵平：……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刚才的心理准备白做了。
松田阵平：“我还有有事瞒着你们，而且现在不能说。”
玩家们：“诶诶，很多吗？”
“算是吧。”
玩家们再次震惊：“哇！”
“你们可以调查，但和之前一样，不能扰民，不许作出破坏秩序的事情。”
“哦耶！”玩家们互相击掌。
松田阵平坦白了个寂寞。好像他刚刚说了什么炒热聚会气氛的话似的，玩家们更加兴奋了。
有的人试图过来询问松田阵平，有的人现场铺起纸研究之前的每次任务，还有的人脑袋空空只从各种角度给松田阵平拍照或者和松田阵平合影。
岩崎介羽在第一伙人里混水摸鱼，然后被第二群人赶到一边，最后愉快地加入了第三批。
大城信幸本来一直在第三批次摆烂，却强行被第二群人拉走讨论，没一会，就趁所有人不注意溜出了俱乐部。
仓辻速水来的有点晚，本来只是想看一眼松田阵平就走，因为记忆太好被其他玩家绝望地困住了半小时，最后匆匆和松田阵平打了个招呼就仓皇逃跑了。
只有荒海彩，全程在场，却一言不发，
松田阵平一直等到快十二点，也没等到她的下一个问题。
他主动找上荒海彩，
“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年轻女人注视他，灰青色的眼中暗光浮动，却少见地回避了问题。
“没有了。”
“那八朔真司呢？他有没有说，让你不要相信我。”松田阵平挑明。
“也没有。”
荒海彩回答。
第108章
咔嚓。
岩崎介羽低头看刚抓拍的照片。
昏暗的光线下, 卷发男人倚着沙发站立，姿态随意，身上宽松的皮衣垂落到大腿, 星点银光闪烁。而他视线落点处，长发女人的身形模糊于阴影中, 既像是要抽身而去, 又像是要靠近。
氛围感, 故事感, 这不就都有了！
岩崎介羽满意地欣赏了一番, 就抱着抢来的相机跑去拿给松田阵平和荒海彩看。
走近，却发现气氛稍微有些奇怪。
“松田警官？荒海姐？”
松田警官回头, 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相机上, “你还没拍够啊。”
“嘿嘿，我还拍了好多您单人的。”
“行吧。”他打了个哈欠，声音都有些含糊了，“不早了, 我回去了，你们别太晚，早点下线。”
“噢噢好。”
岩崎介羽乖巧点点头，注视穿着黑色皮衣的身影走走停停, 拒绝了几个要送他的玩家后, 终于迈出俱乐部的正门。
然后, 冷不丁地反应过来松田阵平说了什么。
她眼睛一点一点瞪圆了，单手抱着相机, 另一只手胡乱在空气中扑腾几下，才摸索着抓住旁边女人的衣袖。
“荒、荒海姐……我我我我刚刚好像幻听了。”
“什么幻听？”有其他玩家凑过来。
“就是……”
岩崎介羽的嘴开开合合，话说到一半, 又因为荒谬止住，NPC怎么能知道他们下线呢？这是不是太超游了。
是系统错误，还是单纯游戏公司在恶搞？
岩崎介羽蓦然想起那天在仓辻速水家听见的智能体演化出现问题的事。
她不安地看向荒海彩，想向对方寻求确认。荒海彩一言不发，却也没有否认或阻止她的意思。岩崎介羽犹豫片刻，到底是一五一十把刚刚听见的内容讲清楚了。
玩家们清澈的眼神逐渐变得震惊，但很快又和岩崎介羽最初的想法重叠起来。
“有些游戏就是会故意设置过这种打破第四面墙的台词，没准是游戏公司故意加进去吓我们的？”
“可是《第二人生》不是自……”有人开了口，然后在一群人或好奇或了然的注视下闭嘴。
知道《第二人生》不对劲的，其实远不止荒海彩等人。
《第二人生》发行在全息游戏爆发式涌现的时期，只是无数游戏中不起眼的一款。
在别的游戏已经卷着开始做各种奇特世界观时，它不知道哪个某个星球的古早漫画为基础模板，做了一个低武力低科技的背景，连卖点都是毫无新意的真实感。
因此，虽然无任务的完全自由模式也算是个噱头，但真正留下来的人不多。
当一个游戏还没来得及开氪金通道，就已经半死不活的时候，基本上就约等于没救了。但是这么多年来游戏一直没关停，维护的人力物力谁出钱，总不是为爱赔本吧。
就算是再不动脑子，也有人慢慢的察觉出味了。
有什么可以较低成本维护游戏的法子吗？
有，当然有，就是促成全息游戏井喷式发展的前提。
自主演化型智能体和虚拟场景生成引擎。
经过之前几十年的发展，虚拟场景中生命体的外形和动态、使用全息舱时通过神经传递给大脑的模拟感知，都已经和现实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而自主演化型的智能体既可以根据给出的脚本确定场景搭建的方向和细节，又能根据和人设模板扮演NPC，然后根据设定自行推演剧情。
但也就是那时候，自主演化型智能体的缺陷暴露了出来——它很容易将游戏内设定理解为真实世界。
多次有好奇的玩家想办法破除限制，故意找主要剧情NPC戳破游戏设定，想看智能体扮演的NPC如何反应。
有的智能体自毁了，有的智能体把玩家作为bug，排除出游戏并拉入黑名单……这些都是小事。
只有一例，智能体为了维护逻辑，居然小范围地专门为这位玩家更改了游戏规则，成功让玩家相信游戏世界真实存在。
于是，悲剧发生了。
那名玩家笃信自己发现了异世界，最终精神失常。
从那时候起，自主演化型智能体被彻底禁用，全息游戏行业进入寒冬，只剩下几家资本雄厚的公司选择了用其他科技成果维持。
直到前几年有了新的研究投入，许多游戏才重新启动，《虚拟现实技术监管法》也是那时候推行的。
嗯……所以《第二人生》这个虽然人越来越少，但是十多年从来没停运过的小破游戏，到底是怎么回事，好难猜。
有些话不好在游戏里说，于是大厅里刷一下子下线了大半玩家，到论坛去聊了。
很快，大家线下全部同步了一遍，达成了共识。
如果是那种情况的话，按理说，是绝对不能超游的，更别说是NPC主动超游。
哪怕他们再喜欢松田阵平，也知道松田阵平并非真人，是智能体根据性格模板演化运行的。或者说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NPC，都是智能体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