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尝试过了,通过撕裂自己灵魂的方式找回了一部分记忆,但要想拿回全部,还是要靠康斯坦丁。
“他知道你每次召唤出来的都是我吗?”圆润的恶魔睁大铜钟般的眼睛。
“……全地狱都知道。”华说。
如果还有一个人或者恶魔不知道这件事,那就是这只脑子不太好使的恶魔自己了。
他想,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在他尚还弱小的时候,这只恶魔都没想到绕过限制攻击他。算了,就当养小恶魔了。
恶魔想,还好我没在他小的时候欺负他,不然现在就完了,我是真机智啊!(得意)嘿嘿,养成大魔法师!
华等了一天,两天,一周,直到半年后,康斯坦丁都没回来。
少年穿着斗篷,遮住满是裂痕的身体,穿行在地狱里。他遇到了几只看热闹的恶魔,恶魔们说:你在等康斯坦丁吗?别等了,他不会回来找你——他根本没打算让你出去!
少年就当没听见。
现在他无法自己离开地狱,因为康斯坦丁关上了地狱到那个世界的大门;他也无法前往其他的世界,他会碎,就跟现在一样。
他持灵魂的笔在地狱的墙上写写画画,那只圆润的恶魔愁闷地坐在地上,说怎么办啊,康斯坦丁不会真要流放你吧,那样你留在地狱……就只能跟我们一样变成恶魔了。
圆润的恶魔没说后半句,他觉得小魔法师肯定不乐意听这个。
但华没说话,恶魔抬头,发现华还在写,现在满墙满地都是看不懂的字母与数字。
“花老板,你在写什么?”
“时间。地狱的时间与那个世界不同,我在计算康斯坦丁到底走了多久。”华说。
他在这里待了半年,可康斯坦丁回去……可能只用了那么几分钟。
依照他们每次委托都要花几天的惯例来看,他不会真要在这里待几百年才能等到人吧?
华抿着嘴角。
他知道自己有点焦躁了,但他本来就想离开这里,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康斯坦丁困了多久,外面又是什么情况,他只知道自己原本有一件迫切地、需要去做的事,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
时间,时间。
康斯坦丁,你总是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真的吗?
还是说,你只是又在骗我。
他长久地注视着自己写下的那些公式,一个用力,按断了笔,血从笔管中流出,蔓延到了他的手上。
“要不然我出去给你看看?”恶魔看他沉默半天了,提议。
“不用了,我不知道我的世界在哪。”华平静地说。
恶魔托着脸,就这么低头看华,说:“但花老板啊……”
“涅菲米(Nifemi,不用查没有这个恶魔名),”华放下手,转过身,面无表情地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叫对我的名字?”
恶魔挠头。
叫什么来着?它明明记得就是这个音节啊。
华对上恶魔困惑的眼神,在纠正和谴责间选择了放弃:“算了,以后我叫你——妮弗(Nif)吧。”
恶魔继续挠头,说那你召唤我的时候记得叫全名啊,不然我不一定能听到。改名还能被召唤吗?它不知道啊,万一有别的恶魔也叫这个名字,召唤出来不就坏了吗?
它烦恼了半天,再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少年没有继续写那些让恶魔头疼的字母和数字了,就凑过去,问:“花老板,你上次说撕点灵魂能想起以前的事,那这个——”
它指了指华碎了一半的身体,问:“你有想起什么吗?”
那不一样。
华懒得跟它解释了,关于灵魂只是个外壳的事,他无视了眼前大片大片滚动的半透明代码,说:“有。”
“是什么?”恶魔好奇地问。
“很久以前的事,在我跟康斯坦丁认识以前。”
准确来说,是他来到这个多元宇宙前的事,关于他的哥哥……以及他的一位朋友。
记忆零碎且散乱,他只在一堆命运的残片里,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大衣、向他伸出手的黑发男人。
那是他哥,叫阿尔维德。
他记得他很小的时候,就是跟哥哥一起生活的。
第156章 THE HOPE
他父母很早就过世了, 甚至没在他的记忆里留下多少清晰的残影。那并非源于他只从灵魂的罅隙里打捞起了几个零碎的片段,只因为彼时的他还太小太小。
后来朋友问起这些事,他说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了很久, 直到他哥来接。
“那个‘阿尔维德’?”朋友把游戏手柄一扔, 抢走他的可乐一饮而尽, 然后伸了个懒腰, 懒散地倚在了家里的沙发上。
“对,阿尔维德……”
“我还以为那是你前男友呢,对这个名字这么念念不忘。”朋友顿时对这个话题没劲了。
“……”他看着朋友。
“看什么?”朋友挑眉,露出一个挑衅式的笑,“是你一直什么都不说,闷葫芦。”
他说我以前性格也不这样。
朋友说那咋,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变成这样了,你指望我认识谁——阿尔维德、华,还是我们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
然后他们打了一架, 朋友硬把游戏手柄塞给他,说来来来, 打个游戏, 启动我们小华同学的社会化进程。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他也不记得了。
“所以——”
恶魔涅菲米趴在地上。
“——你从小就父母双亡, 你哥带了你几年后也挂了, 你为了追查他的死因,顶着他的名字四处流浪, 直到你遇到了你命中注定的,朋友?”大只恶魔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假装它已经把华的故事完全搞清楚了。
“是他先莫名其妙找我麻烦的。”华说。
“但听起来你们关系很好嘛。”涅菲米小声嘟囔。
就跟华和康斯坦丁的关系一样,既好又不好的, 康斯坦丁没死的时候他挖空心思要杀老师,康斯坦丁真要死(特指无法复活的那种)的时候华又要捞人。
不懂不懂。
“那是后来的事了。”华说。
他想起朋友的笑,想起那天下午的游戏,又想起九月份吹过窗帘的风。
记忆戛然而止。
他所有的记忆都只是碎片,只是在切割灵魂的档案袋时掉落的几张薄纸。
他什么时候才能找回所有?
恶魔摸了摸凶恶的下巴,提议:“不如你向The Presence(上帝)祈祷,看看祂会不会回应你?”
华想都没想就否决了。
他站在地狱里、跟一个恶魔讨论如何向神祈祷?这不是无神论的问题,The Presence就在这里,但他知道自己不会得到回应。
康斯坦丁是对的,没有神明会眷顾他,也没有恶魔乐意不求回报地帮他点忙,就算是在他面前的涅菲米,愿意跟着他也只是因为自己能因此一天天壮大,从地狱底层的恶魔一路攀升。
他只能依靠他自己。
还有对他别有所图的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需要他,他也从康斯坦丁那里得到什么,这笔交易算不上等价,却勉强公平。
华重新把目光放回到了他的公式上。
时间。
命运。
以及被围困在无尽世界中的灵魂。
他将世界的一切量化,从中解析出自己需要的东西,发现规律、修改规则,仿佛呼吸般的本能。他大概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但种种过往都没能在他的记忆里留下痕迹,只有他自己的脚步一次次踏过宇宙的空白,在无有之地踩出一条路来。
这必然在康斯坦丁的计划之中。康斯坦丁到底想做什么?
华沉思许久,说:“我想去见一见路西法。”
宇宙的年轮一次次扭转,地狱游离于人世间,直到旅者归来。康斯坦丁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七成碎的学生正躺在一只又膨胀了几倍的大恶魔上,而这只恶魔正在严肃地研究一本叫《从入门到没门:教恶魔如何变成一只毛茸茸》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