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深邃的悲哀,随即袭上江落的心头。这悲哀不是为林露行,也不是为杜娜莎,只是纯粹地为了那些逝去的日子,单纯而灿烂的,没有决裂、死亡、婚姻和噩梦的日子,每天都被琐屑而甜蜜的烦恼充实着,那时她们有许许多多烦恼和秘密,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是少女时期必不可少的功课。校园仿佛一座盛大的金色花园,江落、林露行、杜娜莎,以及许许多多稚嫩的少女,在一方栅栏后面欢声笑语、肆无忌惮,她们有资格肆无忌惮,她们周身簇拥着鲜花,年轻气盛而志得意满,谁也说不准会有怎样的未来。而今,这盛大的花园已经零落,没有剩下任何一朵黄玫瑰,少女们的青春在时光中消逝凋谢,伴随着当初那并不致命的、心照不宣的朦胧恋情。
江落怀着对往事的悼念和深切的疲惫回到了家,林露行给她的储存卡,她没有打开,也不想打开。第二天,从一个噩梦里醒来之后,她回归了久违的课堂。大学生活波澜不惊地维持了将近一星期,周末再放假的时候,江落才有勇气把那张记录着回忆的储存卡放进读卡器,插进电脑。她匆匆地浏览那些以杜娜莎的视角记录的、似乎不起眼的、堪称幸福的平淡往事,这段日子只维持了两个月,却有着超出预想的回忆,沉甸甸地压在人心上,向她拷问,向她追责。在回忆的一方香消玉殒之后,那些故事仿佛还残留着冰冷凝固的香气。从杜娜莎某些记录心情的随笔、和与别人聊起江落的记录里,江落得知了许多未曾了解到的情况,在死者生前,她一直不大关心,或者根本没有察觉。此外,她还在一个不起眼的文件夹中发现了一段毫无印象的电话录音,是和林露行的,从文件信息来看,这个电话在九月一日凌晨拨通,就是江落向林露行请求让杜娜莎一起伴娘以后的几个小时,那会儿,江落和杜娜莎应该已经入睡了。
这段音频宛若幽灵浮现于不该存在的时空,江落怀着好奇把它点开。音频十分完整,看来杜娜莎从接通的一刻就开始录音。电话是由林露行打给杜娜莎的,接通之后,林露行和她含糊地寒暄了几句,轻声问道:“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和江落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七月末。”杜娜莎回答,熟悉的声音让江落的心尖颤了颤。杜娜莎说:“在你订婚之后。”
“……可是……”林露行犹疑道:“你去年平安夜的时候告诉我,你是江落的女朋友了,只是不方便让别人知道。你在她家过夜,拿的她的手机,你记得吗?这究竟怎么回事?”
江落整个人都懵住了。她听见杜娜莎笑了起来。
“去年平安夜,我确实和她一起过的,不过不在她家,你想不到的,她坐在街上等你去找她。”
“我给她打过电话,我去她家找了她,她不在家。”林露行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丝恐慌:“我打了两个,你知道,被你接了……”
“其实我没有拿到她的手机。”杜娜莎平静地说:“我接了你的电话,知道她没回家,才出去找她,这多亏你告诉我。我的运气很好,我把她找到了。”
“那你……”
“艺术节那天白天。”杜娜莎说:“我趁着你们在更衣室的时候,把她的手机卡和我的手机卡换了一下,后来你给她打电话,打到了我这里,我自然就那么告诉你了,这种事全凭运气,我也没想过会这么顺利的。她很伤心,我陪她过了一晚上,你呢?你在她家楼下等了多久?”
林露行沉默了一会,说道:“□□。”
杜娜莎又笑了起来,笑声如微风中的风铃,轻悄悄的,似乎怕惊动了什么人。
“确实是。我想当□□,我受够了!”她烦躁地说:“如果不当□□,我怕我忍不住自杀。你骂我吧,我不还嘴。”
林露行没有骂她,一句脏话已经是林露行的极限。她叹了口气,问:“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无所谓。”杜娜莎的声音霍然阴沉下来:“其实你们早晚会发现的,江落刚才不是就说了,我们是夏天开始的吗?你就是听了江落的话,觉得不对劲,才半夜给我打电话吧?”
“是……”林露行回答:“不过居然被你瞒了这么久……我还是太蠢了。”
“你不蠢。”杜娜莎冷冷地道:“你太傲慢了,对江落完全不珍惜。不过,你是有资格傲慢的人,其实你不必骂我,我可以和你打赌,江落还喜欢你,并且会一直喜欢你。蠢的是我,是我心怀侥幸,以为她会喜欢我的,太明显了,她把我当一块膏药。我不知道我们这样还能继续多久,但你要相信,我并不好过,我比你更痛苦,我嫉妒你,林露行,我非常非常嫉妒你,你被那么多人爱着,就放过这个江落吧,把她给我。我希望你能尽快让江落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