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女士听了这话就不乐意,你不想看那你倒是别看,把核心区的位子让给她。
不等袁女士责难, 那女生道:“……看片吧, 都要开场了, 我听不清。”
男生消停没多久,又很快开始对电影评头论足,对后续情节大胆揣测:
“估计现在这些纸醉金迷的就是给后面战争铺垫,后续就是各种苦难, 这种专供国外奖项的电影都是这样。”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袁女士不怎么看电影, 差点都当了真。
同行的女生终于不耐烦:“你别说了,这电影我看过三遍,在鹤城入围名单公布前就看过,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男生不吭声了。
袁淑华有些得意地笑出了声,在对方循声看来时, 又假装在认真看电影。
苏雯烦得很, 深觉自己今天来重刷电影是个错误, 又觉得还好决定来看这部。
这已经是她第四次来看《秘密》,之前首映日的时候和朋友看了一场,朋友尚且只是觉得挺好看,她却爱得发狂。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触及到了哪里,就是觉得《秘密》有种特别的魅力,像一首散文诗,像一片潮湿的梦。
单论故事性并不复杂,但每一个镜头却都充满了欲说还休的美感,让她欲罢不能,每次看完,被工作压榨到麻木的身心都像是经过了一场轻快细腻的SPA。
关键《秘密》还全网无代餐。
哪怕是同一个题材,但就是没有方可以拍得那种闷烧调调。
看完《秘密》,再去看电视上那些恨深爱死的倾城之恋,就总觉得有些味同嚼蜡。
同行的男生是家里介绍的相亲对象,吃过两次饭,之前两次印象普普通通,只觉得不大来电。正巧他提议要来看这部,苏雯自无不可,哪怕她对剧情已经了熟于心,但前三次看,每次看又都能看出新东西:导演的巧思,演员不动声色的细节,男女之间复杂微妙的拉扯……
可惜身边有个聒噪的下头男,妨碍她沉浸式体验。
事实证明,一部合适的电影真的能成为三观鉴定仪。电影散场,苏雯还没彻底走出人群,就等不及地跟对方说以后不要再见了。
男生一懵:“那我之前也不知道你看过这部啊,订票的时候你也不说?咱们可以换一部。”
“电影没问题,是你有问题。”苏雯平静道。
她走出人群,和旁边一对有些母子擦肩而过,想起来好像有些眼熟,尤其是那个男人格外面善,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后来想起来,他们好像是刚才影院旁边的观众。
袁淑华假装目不斜视,实则偷偷吃完了全程的瓜,直到看到那倒霉男生一脸悲愤地拿出手机,给这一出分手戏画上句号,才肯拉上儿子走人。
走出好几米,才敢偷偷评价:“那小姑娘还是有点眼光的。可可,你看到啦,以后要继续好好拍戏,不要辜负喜欢你的影迷。”
手机刚刚在影院关了静音,方可以福至心灵,刷新一下自己的部落账号,果然底下多出来一条最新评论:
“天杀的!方可以,我恨你!”
发布时间1秒钟。
方可以感觉自己在系统后台里大概会有个黑粉+1的提示。
*
方可以在家里住了大概一礼拜,抽空找人修了下水道地漏,换了卫生间的排风扇,又去外头修了楼道的灯。
前两个还好,去楼道换灯的时候袁淑华在旁边扶凳子递东西,嘴里面有点念叨,总有种自家被缺德物业占了便宜的难受。
尤其是方可以这个败家子不止修他们那层楼的灯,还跑去把楼下几层老坏的都给换了。
邻居们路过看到,纷纷大喜过望,以为是不当人子的物业终于派人来了,提着刚买的菜围观,不小心人越聚越多,修完了楼下几层,楼上的住户就要拉着她去楼上接着修。
袁淑华本来解释得都烦了,见此情景自然不乐意。
方可以却已经一口答应:“叔叔阿姨,我买的东西不够数,等会儿我先回家吃个中饭,下午买了材料再上去修吧。”
“好好好,哎呀,小方和淑华忙了一上午还没生火呢吧,我灶上炖了点牛肉,给你们盛点啊。”
“对,这儿青菜你们也拿点,刚从乡下采的,都是我老伴亲自侍弄的,没有农药。”
“淑华你教了个好儿子啊,小方真是长大了,不像我家那个,一回来就躲屋里打游戏。”
你一点我一点,拿人手短的袁淑华虽然还有点别扭,却也在一声声的夸奖中迷失了自我。
关上家门,方可以脱下衬衫,活动酸痛的肌肉。酷夏的海城又热又闷,哪怕刚刚袁淑华特意把小风扇带出来照着吹,一上午折腾下来,方可以上半身的背心也已经被汗水湿透。
海城靠海,地处潮热,夏天的蚊子格外的毒,方可以站在椅子上动不了,哪怕特意穿了长袖衬衫,露出来的那点皮肤上都被叮了好几个包。
他皮肤又白,这会儿发红的疹块鼓起,手一挠,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袁女士顿时感觉惭愧了:自己刚刚居然被敌人的糖衣炮弹腐蚀心智,真是太不应该了。
家里面方如是随她,只有方可以的血型格外招蚊子。
以前读高中放暑假,回老家和爷爷奶奶吃饭,当时还在襁褓里的小侄女往方可以身边一摆,身上驱蚊液都省了。
袁淑华从柜子里翻出来一瓶青草膏,过来帮忙涂。
方可以有点僵硬地杵着脖子,尝试挣扎,“我自己涂……”
“涂什么涂,后背上你看得到吗?”
“那我先去洗个澡……”
“你晚点不是还得出去修么?水不要钱啊?”
抗议失败,只能任由袁女士把自己脖子涂得红一块绿一块。
一分钟后,炎炎盛夏的餐桌边多了一棵薄荷。
袁女士烧菜的时候还有些耿耿于怀。
方可以试图安慰:“没事,反正都是顺手的事。”
“没事、没事,你就知道说没事,什么时候跟你姐学的臭毛病。”
“我和我姐回头都不在你身边嘛,楼道这么黑太不安全了。楼里面好多叔叔阿姨也都年纪大了,腿脚眼神本来就不好,总不能物业一直不管就真放着不管了。”方可以笑,“再说了,叔叔阿姨们不是还给伙食费么。”
袁淑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自己的儿子她还不清楚吗?他能是这么懂事的人?
只听说男人有了钱变坏的,没听说功成名就后,反而浪子回头,知道怜小惜弱的。
不对劲。
“你姐上次跟我说,你的那个情志病……现在怎么样了?最近有去看复诊吗?有好转吗?治得好吗?不会变成空洞症那种绝症吧?”
方可以解释了两句。
袁淑华却觉得一切都串起来了。
她自然能感觉到儿子性格的转变,只是先有半年来潜移默化,后加各种消息接连不断,让她应接不暇。
但今天方可以的行为就太超过了。
袁淑华忽然联想到小时候的那些用精气与精灵交易的传说故事。
虽然那只是传说,现实中要有能进行天赋交易的精灵,袁淑华自己当年早换了。
但传说故事都是有隐喻的。文艺创作者需要保持对事物的敏感,然而这份灵敏的感受即使馈赠也是诅咒,在带来成功的同时,也往往会带来很多痛苦。
方可以从以前那个还没长大的小男生大变活人,是灵性的顿悟还是疾病的诅咒?
可可这都回来两三天了,都没发过脾气。
这正常吗?显然不正常。
袁淑华越想越怕,脑中已经开始自动播放艺术史上各种自残自杀发疯典故。
就连方可以吃香菜的样子都让她担忧。
刚刚炒的太急,忘记挑出来了。
可可以前可是从来不吃香菜的!
袁女士充满感情的目光非常有存在感,方可以感觉碗里的饭都有些难以下咽了。
她抬起头,对着袁女士已经凝出一道泪线的眼睛、微蹙的眉头,方如是的教导忽然在心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