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微市的新闻会报道荒化种袭击事件, 陈乱能知道有没有群众伤亡, 以及……负责执行任务的追猎者有没有人受伤。
明希洲的军报会定期发布清剿成果, 以及舰队小队减员的讣告。
最后的军校论坛,学生们毕业后奔向各方,总会有最新的一手消息流传。
比如哪位学姐调任升迁, 哪位学长因伤退伍。
陈乱在论坛使用关键字“江”“江翎”“江浔”等搜了几遍, 看到近期没有任何新的相关内容, 才稍微松了口气退出了论坛。
房间不大, 但很干净。
屋子里的暖意蒸得窗户上起了一层薄雾,将外面的灯光晕成模糊的一团。
陈乱打开窗户, 冰雪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在临街的二楼,往下看就是化了积雪的青石板街道,反射着湿漉漉的灯光, 抬头是似乎也被来自雪山的风吹得摇晃起来的璀璨星河。
城市里很少能看到星星。
陈乱站在窗边抬头望着天空, 探手出去, 感受到从指缝之间穿过的风。
楼下有几个穿得鼓鼓囊囊的小孩举着冷烟花笑闹着跑过去,陈乱才恍然发觉, 原来又快过年了。
只是今年,
注定要一个人过了。
上次一个人过年的记忆已经很久远了, 陈乱记不清。
只是此时脑海里越来越清晰的,却是几年前除夕夜他一个人守在启微市的时候,踩着跨年的倒计时在窗外骤然绽放的那场烟花。
那个时候他发现,他的心跳跟烟花的频率是一致的。
想起来那场纷飞的大雪里那两个被路灯照亮的那两个傻乎乎的身影, 那些在接连绽放的花火里奔跑时的笑声,陈乱的唇角不由得轻轻扬起来,却又在片刻的沉默后垂落下去。
后来他们一起踩着积雪回家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那个时候手里的冷烟花在闪着光,背后是如今天的星辰一样璀璨的烟火,眼前是三个人交融在一起的影子。
自己在想什么呢?
空寂的房间里,陈乱靠着床沿抱着膝盖蜷坐在地板上,仰头望着横贯在天际的那条清晰的星河。
手腕上空荡荡的,有一条略浅于周边皮肤颜色的类似戒痕一样的浅痕。
胸口总是摇摇晃晃的那点重量也不在了。
陈乱无意识地抬手在手腕上那道浅痕上摩挲着。
那时候他看着前面的两个身影在想的是,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如果以后的每年都能这样就好了。
可是……
陈乱的眼睛垂下来,目光落在手腕上。
那时他想要的究竟是一直这样以家人的身份存在下去,
还是也掺杂了些其他的东西呢?
当那些拥抱、那些温度靠近他时他心跳的变速,仅仅是因为慌张吗?
他对他们,仅仅是因为纵容吗?
联系不到自己,他们一定急坏了吧……
可是对不起啊,
对不起。
我还不知道要怎样面对你们,
怎样面对这段我自以为的亲情关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变质的结局。
我也不知道,
我对你们究竟是习惯性的纵容,
还是也存在你们想要得到的那种感情。
那些温暖和依赖,是假的吗?
是为了捕猎而伪装出的饵吗?
从一开始就带着越过边界的掌控欲的爱,
带着欺骗意味的爱,
真的是爱吗?
陈乱想不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暂时逃离,让自己脱离出来去慢慢审视这段关系。
第二天,天气晴朗。
陈乱正式上山拜访了老七叔的故居。
院子坐落在山脚下,洪令曦将它打理得很好。
陈乱在这里看到了很多属于老七叔的东西,最让他感到意外的,却是洪令曦拿出来的一本相册。
相册里的照片被小心翼翼地保存得很完好,只有岁月留下的泛黄痕迹。
原来老七叔悄悄保存了这么多的照片,他在很多照片里都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陈乱一张张缓慢地、认真地翻阅过去,隔着时间的洪流回望自己的一生。
教养院的合照上,尚且年幼的陈乱默默坐在角落里,陈乱记得,那个时候他刚被带到教养院不久;
地下基地的出口,一群第一次出基地参与收集任务的孩子在穿防护服,长大了一些的少年陈乱将头盔举上头顶,似乎是发现了摄像头,回过头朝着镜头扮了个鬼脸;
再往后,是被选进机甲组的陈乱被姜鸣鸣拄着肩膀的合影,也是姜鸣鸣的墓碑上的那张照片;
厚厚的相册一页页地翻过去,
陈乱在训练场的队伍里,
又穿着作战服跟着小队长朝着基地出口走去,
再后来,陈乱自己成了队长,也成了教官,带着一群像他当年一样的少年又重新出现在训练场上,
最后的一张照片,是云刺小队的全员合照,一共九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陈乱的手指落在那张照片边缘很久很久,
他想起来了,这张照片是他做了小队长的第一年,他们小队获得金牌小队奖项的时候拍的,虽然奖品扣扣搜搜的只给了一些食品。
指尖从一张张熟悉又因为时间而变得陌生的脸上蹭过去,
陈乱的眼睛垂下来,一个一个,默念着他们的名字:
吴天欣、安永年、路宁、梁雨、李希望、张明一、彭秀秀,
姜鸣鸣。
只是后来,他们都不在了。
云刺小队不断有新的队员补充进来,只是最初的这一批,后来只剩下了陈乱。
直到最后无人生还。
但陈乱觉得自己又是幸运的,
他逃离了时间线,跳跃到了二百年后的今天,看到了他们为之付出了一切后迎来的曙光,
那些光芒现在就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身上,
也照在照片上这些年轻的、意气风发的脸上。
你看,
你们看,
我们做到了。
我们真的做到了。
那天陈乱带了瓶老七叔喜欢的酒,到老七叔的墓前坐了很久。
他们聊起从前,又聊起现在,酒水一杯一杯落在地上,漫出酒气萦在陈乱身边,
但最后陈乱终于是红了眼睛,抱着膝盖望着一尘不染湛蓝湛蓝的天。
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们。
我在新世界过得很好,
但我真的,好想你们。
后来陈乱站起来的时候忽然起了风,那些风轻轻地拂过陈乱的发梢,推着陈乱,
仿佛在说:
往前走,往前走,
往事不可追,所以你要一直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
陈乱在石溪镇停留了一周,镇上逐渐热闹了起来。
一问才知道,大雪山上近期将有滑雪比赛在这里开展,附近还有个跳伞基地,有个联邦冠军要来这里挑战记录。
旅馆楼下的小酒馆里很热闹,陈乱碰着一杯热可可坐在角落里,屏幕里正在进行那场挑战的直播。
面容清丽的女人将护目镜摘到头顶,迎着雪山之巅呼啸的风声笑着挥手:
“大家好,我是张扶风。”
在酒馆吵嚷的对话谈笑声中,陈乱看到那个beta望着镜头,黝黑的眼睛里闪着光:
“……是的,我觉得beta是全世界最自由的一群人。”
“……我们没有易感期和发热期的困扰,我们不需要抑制剂……”
“我们可以随时启程,到任何想去的地方,而不必考虑需要准备多少抑制剂,会不会撞上不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