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结束,他也没有归还,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像是都忘了。
门锁转动。
咔哒。
门开了。
沈疾川轻手轻脚的进来。
只有客厅的暗淡的小灯带亮着,其余的地方一盏灯都没亮,漆黑一片。
“沈哥?”他关上门,轻声喊。
没有回应。
不在家,还是睡了?
沈疾川在道德和冲动之间挣扎,但最终还是心里的不安占据上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告诉自己,就这一次,未经允许擅闯私密领地。
刚往前走了两步,他就踩到了细碎硬物。
沈疾川低头一看,愣住。
那是一地的碎玻璃——没有人收拾的碎玻璃。
什么情况下,玻璃碎了没人收拾。
他突然想起来之前有一天,凌晨五点,沈止站在桌子前,盯着桌子上被他弄洒的水和倾倒的水杯,双目无神的样子。
是应激手不稳才碎了杯子,还有别的原因?
沈疾川掌心开始出汗了,他跨过这摊碎片,快步朝着卧室走去,猛地推门。
床上没人。
他打开卧室的灯,发现床上的被子不见了,只有床单比较凌乱。
不知名的药片散落了一地。
沈疾川捡起一个闻了闻,然后在床头柜上发现了拧开的药瓶,地上的药片跟瓶子里的药片一样。
药瓶里面的药只剩下了一点,应该是主人吃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药瓶,药片才洒了一地。
是安眠药。
在这里住了一个寒假,他怎么从来不知道沈哥吃安眠药?
药在这里,可——
人呢??
沈哥那么大个人能跑哪去?!
手机也关机了。
他把药瓶放好,心已经高高悬起。
沈疾川想下去问问周叔知不知道沈止房东的联系方式,去看看沈止在不在外面的那间小阁楼里。
刚从卧室里面出来,他就听见昏暗的厨房里传来了动静。
沈疾川一扭头,发现他正要去找的人竟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只手里端着碗,还拿了根湿漉漉的胡萝卜,放在嘴边啃。
青年脸色苍白,神色倦怠,像个没精打采啃萝卜的兔子。
又瘦了,但整体看着貌似没啥问题。
沈疾川终于见到人,长舒一口气:“天,吓死我了,沈哥,我刚才预感可不好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你是画画太累了吗?看着好疲倦,沈哥,就算有灵感也不能这么拼,什么比赛也比不上你身体重要,我……”
沈止像是没看见他,漠然的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沈疾川下意识拉住他:“沈哥?”
沈止冷恹道:“你怎么又来了?”
他的实在太过冷淡,沈疾川不由得松了手,呐呐道:“我担心你…对不起,是我多想了,我不该随便进来的。沈哥,你看起来很累,最近睡不好吗?”
沈止不语。
如果有尾巴,此时沈疾川身后的摇着的尾巴一定垂了下去。
“今天出了成绩,我想让沈哥你看看成绩单,多亏了寒假那些题,”少年享成绩进步的喜悦也散去了大半,没什么底气,因为眼前的人看起来并不想听。
果然,他还没说完,沈止:“走。”
“……”
沈疾川扬起的唇角渐渐落下。
但很快,他又笑起来,完全不见半点刚才的黯然:“好,不打扰你画画,那我把地上的碎片扫了再走。”
沈止:“走字是不够清楚么?我再说一遍,滚。”他是真的有些烦了,这几天过得浑浑噩噩,他不知道现在是几号,距离小川开学过去了几天。
他甚至没有独自出门的能力,以这个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状态出门,会被当成疯子。
他也不敢乱给小川发消息,万一那也是幻觉呢?万一他发了不该发的,驴头不对马嘴,就完了。
可他越是想迫切地好起来,各种各样的幻觉就越发没完没了。
每一次幻听幻视,都在提醒他,他还在发病状态,不能出门。
眼前的幻觉还在问:“沈哥…你说什么?”
如果是穿越前,幻觉沈疾川对他露出这样受伤难过的神情,沈止就放任自流,随自己发疯去安慰他了,可现在是穿越后。
他越沉沦,病好得就越慢。
于是沈止冷冷重复:“滚。”
少年从一进门就背着的书包还在肩头,提心吊胆的进卧室找人,找到人之后换来了两声滚。
沈疾川站在沈止面前,眼中的难过和受伤再也掩饰不住,委屈像是藤蔓一样爬满胸腔。
他珍惜每一段情谊,尤其珍惜跟沈止之间的这段情谊。
两个过去完全不曾相交的陌生人,差了十岁,却有着一样的脸。
原本他以为这个人是跟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哥哥,或者其他亲人,紧张期待又惶恐,后来清醒过来,他知道是自己魔怔了,但还是忍不住对这个人投去更多的目光。
然后他们的缘分就开始了,在难熬的冬天,眼前之人给了他渴求的温暖、住处、工作和生活所需的钱财。
那么多次,他在沈哥望向他的眼中,看见的都是温柔和足以把人融化的暖意。
两人相处时间真的不长。
可人心对他人产生的情分不能全都用时间来定轻重。
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扮演长辈的角色在他生命里缺席,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亲近的长辈能帮他,反而是他从小就担起了家里,奶奶病了之后,他就是家里的大人。
而沈止,就是骤然出现在他生命里类似于长辈的角色。
沈疾川清楚,他心里对沈哥是有依恋和依赖的。
他在结束了雇佣关系之后,斥重金买下串了红珠的黑绳,以拜兄弟的名义送给了沈哥。
看起来是跟玩一样,其实他是真的想把沈哥当可亲可敬的半个长辈对待,可以一直联系——就跟对待真正的兄长一样。
只要沈哥偶尔给他一点关心,不嫌他烦,他随叫随到。
沈疾川这个时期,也就是沈止少年时。
他们两个对于‘情感’的索求并不正常,只要没有完全心冷,就算很难过也不会彻底离开。
有人用‘贱’这个字称呼这种行为,可在两人十八岁的时候,他们依旧困在四岁时被家人抛弃的那个寒冷雪天,并不能控制住自己对于温暖的渴望。
沈疾川沉默许久,哑声说:“沈哥,你一开始就不想跟我拜兄弟,是不是。”
沈止:“为什么还不消失?”
“……我知道了,”沈疾川眼眶发酸,他敛眸道,“我以后不会来打扰你了。”
“是我太幼稚,就当我们没有拜过兄弟,只停留在已经结束了的雇佣关系。但是沈哥,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还可以找我帮忙的……只要我能帮得上。”
他沉默着转身,一步一步走到了门边,一只手已经按在了门把手上,离开前,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沈止见挡路的幻觉消失了,不由得眉梢舒缓。
他抬脚往前走,前面地上就是碎玻璃片,可他像是完全看不见,脚上的藤编拖鞋直接踩了上去!
他踩过碎玻璃片,拉开客厅餐桌的椅子,端坐,把碗放在桌子上,慢慢吃着胡萝卜。
沈疾川根本没来得及反应,愕然的看着乖乖坐在椅子上的青年。
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沈止眼底的麻木和沉寂。
沈疾川开门的动作停住了,他就愣愣站在门口没走,而沈止也像是看不见一样没理他,也不像刚才那样出声赶他走了。
餐桌上的咀嚼声无比单调。
青年一口胡萝卜,咽下去之后,便端起碗喝一口水,整个人看起来竟没有半分人气,像是被人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吃完喝完,他摸摸肚子,对着面前的空气说了一句。
“小川,今天晚上我有听话好好吃饭。”
怪异感铺天盖地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