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可以把人救回来,是不是家里人会和以前一样爱他?
后来,养母也病重了。
虽然现在沈止对沈家只有厌恶,但那个时候,养父和养母确实给予了他爱。这是沈止保留了沈姓的原因,不管如何,他能活下来,是因为这对夫妇心怀善念把他捡了回家。
如果说养父和爷爷的离去是骤然而至,那养母的离去就是漫长的阴雨。
他一点点看着对方生命流逝,枯萎,最终停止呼吸。
想做医生的念头是从想救亲人萌发的。
给过他温暖的亲人已经成了遗憾。
可,如果他长大后是很优秀的医生,他能救更多的人,世上就会少很多和他那个时候一样伤心的小孩。
他或许也会和当初那个医生一样,跟其他小孩说对不起,我没能救得了你的家人,但他相信,他更多时候看见的,一定是病人家属如释重负的喜悦笑脸。
他无比坚信着,并且朝着这个梦想中的未来坚定走去。
直到梦境崩塌。
沈疾川被他转移了注意力,说:“当医生…是想救人,悬壶济世,妙手回春。说点中二的,哥,我幻想过当拯救世界的主角,后来不中二了,又想,当医生救别人,或许也是拯救了某个小孩的世界。拿着手术刀站在手术台前,拯救了一个又一个世界,多帅啊,是不是?”
沈止笑笑:“嗯,很帅。”
面条即将出锅,他在锅里烫了一颗掰开洗净的小油菜叶,最后全部捞进碗里,油菜叶和鸡蛋点缀在细面上,加上点红艳艳的油辣子。
沈疾川说:“那是我之前的想法,我现在觉得,拿不拿手术刀,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沈止微微疑惑:“什么意思。”
沈疾川今天问的问题颇为奇怪,像是发现了一点苗头。现在又说拿不拿手术刀不重要,难道是隐约察觉他也是沈疾川,来劝慰他,就算当了设计师也很好吗?
他飞速想着怎么打消沈疾川的怀疑。
沈疾川不知何时过来了,从后面轻轻环住沈止的腰,下颌压在他肩膀上。
沈疾川:“哥,你觉得我攻读精神科怎么样?”
沈止:“攻读…精神科?为什么?”
他眉头不自觉皱起,像是遇见了百年难见的难题一样,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你在开玩笑吗。”
他年少时有过这样的念头吗?
沈止:“觉得你现在的分数考不上吗?根据历年高考分数线来看,你现在完全没问题,还是说你最近心情不好,所以——”
“哥,”沈疾川打断他,“你听我说。”
沈止没听他说,在刹那之间他明白了什么,道:“因为我?”
沈疾川:“是,但是——”
“不可以!”
沈止断然说,他眼底浮起近乎冷怒的神色,回过身:“你把你自己的梦想当什么?随便因为别人就能更改的东西吗?那你这些年的坚持和努力算什么,这么轻易就把话说出口,这是你的人生沈疾川,你应该为了你自己而活,而不是为了我的病去读精神科!”
他从来没有如此疾言厉色过,沈疾川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哥……”
却不敢在说什么了,他最害怕沈止情绪波动过大。
沈止见他呐呐无言,深吸一口气:“别因为我改变你自己。对比你过去十几年的坚持,这太不值,也太冲动了。”
他端着碗出门。
“出来吃饭。”
“哦。”
沈疾川蔫头耷脑的跟在他身后。
面条很香,气氛很沉默。
沈疾川抬头悄悄看了一眼沈止:“哥,你不吃?”
沈止静静坐在他对面,“不饿。”
沈疾川:“别啊哥,吃点吧。”
他去厨房拿了小碗过来,分给沈止一点,撇开辣椒油舀了几勺汤:“就吃一点点。”
沈止看了一眼他,还是拿起筷子吃了。
吃完饭照旧做题。
一几年的高考还没后来高考变式那么多,课本基础也是重点复习的内容。
沈疾川一边反思他想攻读精神科算不算冲动,一边盘着腿坐在椅子上翻课本总结考点,根据考点对应着去找题做。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十一点。
沈止拆开药盒,安眠药吃完了,他又新买的。
沈疾川往这边瞥了一眼,“嗯?哥,你换药了?”他直起腰,“是之前的药不管用了?”
沈止说:“没有,是我这几天吃的安眠药。”
沈疾川对外伤一类了解得更多,但对精神科并不了解。
他确实是看见沈止这几天会多吃一粒安眠药,想了想:“哥,你主治医师建议的吗?”
沈止:“是。你可以问问杨医生,他知道我的情况。多吃一粒安眠药,算是辅助治疗。”
沈疾川:“那就好。”
沈止吞下药片,静静等着药效起作用,等到了十一点半,他也没有任何困意,反而越发精神奕奕。
他觉得他可以再看沈疾川做一晚上的题。
沈止顿时有股不妙的感觉。
果然,一直到凌晨两点,他都没有任何困意。
身边的沈疾川已经搂着玩偶抱枕睡着了,安安静静的,一条长腿越过楚河汉界,搭在沈止的脚踝上,时不时磨蹭一下。
沈止额头有点隐痛,他把沈疾川的腿挪开,盯着黑夜发了会儿呆,心说这估计是换药造成的影响。
他体内一股燥热挥之不去,实在躺不住,总想着动一动。
于是他轻手轻脚的起床,关好卧室的门,站在客厅里环视一圈,随后撸起了睡衣的袖子,开始大扫除。
一切动作都尽量放轻,他忙活了两个小时。
到凌晨四点半,家里已经彻底翻新了。
沈止把垃圾都丢到门口,回头出门的时候丢到下面大垃圾箱里去。
他应该再把倒计时牌撕下一天——距离6月7号还有9天。
但沈止控制住自己没有动,他盯着倒计时,脑中出现些许的眩晕感,身体手臂开始不受控制的震颤,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呕吐欲望。
沈止疾步冲到卫生间,快速开门关门,晚上吃的那些面条都被他吐了出来。
这么久的时间,竟然没怎么消化。
他压着动静,手指死死扣在洗手池边缘,等吐干净了,一冲水,痕迹消失得干干净净。
[哥,你觉得我攻读精神科怎么样?]沈疾川的话又在耳畔响起。
不应该的。
在沈止的印象里,这种变化绝不应该出现。
沈疾川应该坚定的、一往无前的朝着他原本的梦想前进,而非因为他摇摆。
一种微妙的脱离掌控的感觉扎在他心里,和这几天看不清的噩梦一起,把紧绷的弦拉紧到极致。
沈止洗了把脸缓了缓,刷牙漱口,在五点十分左右的时候,重新躺回了床上。
所以等沈疾川醒来,看见的还是平常的样子。
他照旧在沈止额头上吻了一下,轻声说了句:“早安,哥哥。”然后起床穿衣服,启动豆浆机,放好隔音罩,洗漱完毕,背着书包开门离去。
他一走,沈止就睁开了眼。
到九点的时候,他已经27小时没有睡觉了。
他去客厅撕下一张倒计时,照常吃饭、接沈疾川放学,到这天十一点,他已经41个小时没有进入过睡眠状态。
沈止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十分疲惫,心率比之平时显得不正常,但他的精神被一根悬丝吊着,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他无法进入睡眠。
因为沈疾川白天上学,所以沈止在沈疾川面前掩饰的很好,他冷静地把安眠药加量,让自己勉强有一两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时间又过去两天,那黑底红边的醒目倒计时只剩下七天。
在越加紧张严肃的氛围里,沈疾川的学校迎来了一次放假,学校允许学生休息一天,可以提前把学校里的东西搬走一些,给接下来的高考腾出考场。
也可以自由选择,接下来的七天是在家复习或者依旧在学校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