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涉案官员尽数革职查办,追回赃粮二十万石,并且第一时间开仓放粮,缓解江南粮荒。”
“他在苏州府衙前立起‘民生碑’,将漕运新规与官吏职责刻于碑上,供百姓监督。”
“短短半年,江南漕运便恢复畅通,粮船往来如梭,米价回落至常日水平,运河两岸的市集重新热闹起来。”
“百姓又能在祖祖辈辈讨生活的地方再次活下来了。”
诚然,在裴度的角度,他没能彻底扳倒吴王,没能完全肃清江南官场。
但这样的世道,哪来的那么多全然清正?
“后来啊,他从江南回到京城,进入内阁,官拜首辅。”
“只要他在首辅之位一日,他放在江南的民生碑便无人敢明动,无人敢明违,纵然仍有剥削存在,但对着那块碑,百姓却能喘出一口气,看得到明日。”
“至此,江南的百姓记住了他的名字。”
“他叫裴度,是他们的首辅。”
浴桶中的水逐渐从微烫变得温凉,但沈溪年的颈边却滑落滚烫。
“他是个极好的人,做到了身为首辅该做的一切。”
“他只是,一个人有些太累了。”
沈溪年的脸颊贴着裴度的耳侧,少年人还未能完全长成的体型略显单薄,却已经能给出一个结实有力,永不后退的拥抱。
“我们歇一歇,没关系的。”
“想一想真正要做的事,要做的人,要走的路。”
“小鸟陪着你。”
“你得知道,不论做不做裴扶光,小鸟都爱你。”
沈溪年说着,想到从前好几次对着裴度比的翅膀心心,忽然笑了下。
沈啾啾暗戳戳表达过好多次喜欢,但裴度大约从来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于是沈溪年弯起眉眼,用手指尖在裴度的后肩处轻轻画出一颗心。
“小鸟永远爱你。”
“比心~”
第71章
裴府很大。
但裴府有时候也并不是那么大。
第二日,裴度和沈溪年还未起床,府里上下就已经知道昨晚上裴度带着沈溪年开祠堂上香的事了。
之前因为沈溪年的查账,府里上下就憋着一口气,但主子不明说,毕竟这师生关系也并非完全不能理事。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
谁家老师带着学生开祠堂祭拜父母先祖的?
反正京城没这样的规矩与道理。
忠伯甚至已经开始准备合籍的礼数了,毕竟裴度和沈溪年两家都是唯一的男丁,嫁娶上不能按照寻常关系来走,还得多加磨合。
——沈溪年当然算的是谢家的门楣,忠伯打一开始就没当啾啾和镇国侯府有关系。
于是谢惊棠早上一起来,就陷入了沉思。
……
变回原皮的小鸟趴在裴度的胸前呼呼大睡。
两只翅膀大咧咧地张开,顺滑柔软的鸟羽铺开,翅膀尖尖戳着裴度的脖颈,一只小鸟爪早已经伸进裴度已经被扒拉得凌乱不堪的衣襟里。
今日休沐,没人叫起。
裴度和沈溪年昨天晚上都睡得着实晚,纵然一夜酣睡无梦好眠,睁开眼睛的时候都难免生出些困顿。
沈啾啾醒了,但又实在犯困赖床,于是又把眼睛闭回去,扭头用鸟喙啄了两下裴度的胸口。
裴度抬手拢了胸前的一小团,清晨早起的声线微哑:“怎么变回去了?”
沈啾啾没好气地用翅膀拍了一下裴度。
还好意思问!
还不是看你实在是不习惯,擦干了身体抱着好一会儿都没有睡着的意思么!
裴度:“……”
他不是不习惯。
……也不是习惯。
算了,小鸟就很好。
这么一来一回,沈啾啾的那股子起床前的惫懒也散了不少。
小鸟坐起来,抻着翅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蹦蹦跳跳着落在裴度枕边,脚爪分开,开始做小鸟广播体操。
坐起身整理里衣带子,原本想要唤人进来的裴度生生被硬控在床上,目不转睛看了好一会儿的小鸟广播体操。
直到小鸟收翅提臀,裴大人才假装淡定地挪开视线。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也不知道为何,方才啾啾的那些动作,连起来……颇有些魔性。
让人看了就停不下来。
沈啾啾做完早晨的小鸟运动,飞起来给了裴度一个贴贴加亲亲,然后扑棱着翅膀就跑去找娘亲了。
他这会儿变人可是白毛,不好见人的。
而且娘亲已经好几天没见到腮红小鸟啦!
目送沈啾啾兴高采烈地飞出去,裴度坐在床边沉吟片刻,才拽了绸带摇铃唤人进来。
进来的是忠伯。
裴度当即便是神色一顿。
忠伯很少会来伺候裴度穿衣洗漱,除非是有在他看来需要尽早处理的要事。
裴度一边动作一边问:“何事?”
忠伯压低声音:“林老病重,怕是……没几日了。”
裴度系衣带的手顿住,猛地抬眸。
当年官拜户部尚书的外祖父上奏致仕,林家举家回乡,之后与京城勋贵再无来往。
但裴度记得这位有大智慧,知道急流勇退的外祖父,特意派人一同前去姑苏,暗中打点过,不要让旁人惊扰了林老静养。
“可有请赵先生看过?”裴度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赵先生就在林家。”忠伯说完,摇了摇头。
林老今年已然年过古稀,身子骨本就不算硬朗。
各番思量在裴度脑海掠过,理智告诉他不能回姑苏,外祖父当年几乎是以断尾之势才斩断了林家与裴家隋家的关系,若是此番他去了……
林家,便再次被卷入了这场漩涡。
而如今的大周朝,比起当年先帝在位时,危机之重,不遑多让。
裴度没开口,忠伯自然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躬身帮裴度整理腰间配饰。
***
沈啾啾一个优雅的盘旋落在谢惊棠窗前,还没来得及轻叩窗户,来一个原皮啾啾可爱冒头,就被窗户里伸出的帕子捞进了房里。
小鸟被自家娘亲围了小围兜,直接放在小碟子面前。
谢惊棠在碟子里放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鸡蛋。
沈啾啾盯着碟子里红彤彤的鸡蛋,忽然明白了什么,脸颊一烫,先是小鸟爪扭扭捏捏地在桌面上划拉了两下,然后脖子伸长,从红鸡蛋后面探出脑袋。
小黑豆眼亮晶晶,眼睛下的小腮红粉嫩嫩。
谢惊棠对小鸟啾啾真的是稀罕得不行,捞了小鸟过来就是一顿亲。
沈啾啾很是不好意思地抬起小鸟爪,抵在娘亲的唇瓣边:“啾啾。”
娘亲~
小鸟已经大了,不、不能这么亲了。
谢惊棠噗嗤笑出声,将小鸟放回桌面,帮沈啾啾把红鸡蛋剥了壳:“这就是个彩头,取个红红火火、圆圆满满的意思,吃不吃的完另说,多少叨两口。”
沈啾啾蹦跶过去,叨了两口红鸡蛋。
结果吃着吃着,有点上头,小鸡啄米似的开始一口接着一口。
估计是昨天变人变鸟切换得有些频繁了,沈啾啾越吃越饿,到最后开始按着碟子低头猛猛干饭。
谢惊棠眼睁睁看着沈啾啾把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鸡蛋叨了个干净,手指尖轻戳小鸟的胃囊,却没感觉到有多少鼓起来的趋势。
小鸟的胃像是个无底洞,也不知道吃的东西都到哪去了。
好在一个鸡蛋下肚,沈啾啾吨吨吨一口气喝了半杯水,就往娘亲手边一躺,没再叫饿。
谢惊棠看的胆战心惊,扶着小鸟站起来,试图让沈啾啾走两步:“吃完了就睡容易积食,稍微动动?”
沈啾啾哼哼啾啾地站起来,然后抬着翅膀捋了下自己的小鸟脑袋。
这是又要染头发了。
谢惊棠会意:“你衣服我放在旁边房间了,我去拿东西,你换了衣裳在院里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