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年挠挠脸颊,语气笃定:“来找你的吧。”
裴度束手而立,悠悠开口:“打个赌吗?”
沈溪年警惕:“你先说赌什么。”
“你输了,便陪我看七日奏折。”裴度笑道,“我输了,便陪你打七日算盘。”
沈溪年琢磨了两圈这赌注,觉得实在是简单,很难有什么坑,便一口答应了。
第100章
柳承还真是来找沈溪年的。
并且姿态十分谦卑地说是想在京城谋求一个谢家掌柜的活计。
沈溪年是真的觉得很离谱,但柳承既然主动且自愿跟他们走,沈溪年当然一口应下,让人上了船。
但……赌约是输了。
算了,不过是七日的奏折而已,小事。
问题不大。
沈溪年没怎么往心里去,反而有些好奇柳承的想法,他的确是能去问裴度,但因为赌约输了,沈溪年多少有点赌气,便在某一天拦住了难得走出船舱房间的柳承。
现在沈溪年的身份可是不同了,作为拿东家银两的柳掌柜,柳承十分放得下身段,看上去半点没有读书人的傲气。
这也让沈溪年越发好奇,所以他拦下柳承后寒暄了两句,便直接问了。
柳承也不意外沈溪年的问题,想了想,回答:“其实很简单,因为我自认手段计谋不如裴大人。”
沈溪年:“嗯?”
“家主,我的选择其实很少。”柳承并没有任何隐瞒或是避讳的意思,说话甚至是带着些对自己的揶揄,“如今还不到天下大乱的地步,落草为寇刀尖舔血的生活,对我这样体弱无力的读书人而言实在是有些太辛苦了。”
“泰安县主有自己信任的幕僚,即使投奔效忠也很难有出头之日;吴王世子身边如今倒是的确缺少幕僚,并且十分礼贤下士,吴王又与江南天然亲密,算起来,可以说是我最好的去处。”
“说实话,我之前一直认为你会选择郑闵。”沈溪年抬手握住甲板边的护栏,在江风中微微眯起眼,“你这个时候去到他身边可谓是雪中送炭,一定会得到重用。”
“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即使如今流言四起,但吴王世子想要成为吴王并不困难,此时投奔世子,的确有微末相携的情分在。”
柳承笑着长叹了口气。
“若是此番裴大人与家主不曾南下姑苏,在下不曾与裴大人于书院论经谈策月余时间,在下一定会选择奉世子为主。”
沈溪年闻言,眉头高高挑起又落下。
怪不得,扶光会对柳承的到来并没有太多意外,还和他打赌柳承是来找他的!
合着这俩在文津书院教书的时候,已经私下里接触过许多回了。
“老师从前曾多次在我面前提及裴大人,言语间满是赞誉慨叹。”
柳承想起自己从各种渠道收集裴首辅事迹消息的日子,不由笑了下,缓缓摇头。
“都是自幼便有神童之名,文人相轻,我总是在想,倘若各为其主,我未尝不可与裴大人一较高下。”
“所以,你在和扶光接触过之后就认输了?”沈溪年语气诧异,“我本以为你是那种外柔内刚,甚至是往死里刚的性子。”
柳承哈哈大笑:“我的确是。但是家主,我奉吴王世子为主,为他筹谋划策,事情成与不成,计谋用与不用,皆非我一人之愿所能决定,而裴大人的上面,可是没有皇帝的。”
“倘若吴王世子是英明之主,倒也可以一拼,但……”
柳承态度轻松地叹气摊手。
“注定没前程的事,何必白费心血?”
“还不如来找家主谋个掌柜差事,好歹能攒下不少银两,换几身衣服穿。”
沈溪年总觉得柳承话中有深意,盯着人琢磨了好一会儿,冷不丁道:“你有参加科举的意思了?”
柳承不应也不否认,只是微微一笑:“不怪裴大人总说晞宁公子敏锐,是极适合入朝为官的。”
沈溪年顿时痛苦面具,抬手掩面。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打消裴度的想法。
对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入朝为官才是光辉正途,是被旁人尊敬的康庄大道,不论商贾如何挣钱势大,到底是四民之末,旁人谈论起来也不免会带着些小觑鄙夷。
所以裴度虽说并不干涉沈溪年经商,却也总想让沈溪年入朝,起码身上担个一官半职的。
沈溪年也同裴度说过,他是当真心安理得用着裴度权势名利带来的便利,也不在乎旁人的目光议论,所以真的没有必要一定要入朝,更别说是入内阁——
但裴度有时候是真的很难沟通。
正因为这件事上两人一直没能达成一致,所以裴度才会用赌约诓骗沈溪年陪着他看奏折,估计是想着言传身教,想引起沈溪年对朝政之事的兴趣。
“……别说这个了,唉,我头疼。”沈溪年摆摆手,“我先回房休息了,柳先生随意便可。”
柳承拱手目送沈溪年离开。
穿着简单质朴的文人抬眸看向远处江天一色的画卷,呼吸轻缓,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叹笑逸出唇畔。
大周实在是很奇妙的存在。
皇帝示弱,几代不见明君,国力日渐衰颓。
可偏偏,就在岌岌可危之时,出了一个裴扶光。
而在裴扶光之后,是隋子明,是被皇室百般刁难薄待却仍旧恪守边疆的参狼军,是京城无数没能放弃救国之念的朝臣官员……
如今,又多了一个收拢各路商贾为其所用的沈溪年。
柳承想要去京城看一看。
亲眼看一看,这个在他看来早就无药可救的大周,究竟有怎样的魅力,让这些明明被薄待算计的有才有志之士前赴后继,坚定不移。
科举……
柳承垂眸,想到裴首辅曾经在交谈时露出的些许口风,眼角扬起露出笑意,捋顺袖间的褶皱,转身迈开脚步。
如若能官拜内阁,权柄在握,足以为昔年柳家冤案翻案,便是效忠大周又如何?
反正龙椅上到时候坐着的,也未必就是先帝血脉。
***
京城仍旧是表面风平浪静,似乎并没有人发现裴度和隋子明的无诏离京。
——或者说,该知道的人都发现了,而无能为力的人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沈溪年不关心这些,他从早上睁眼就变成小鸟往裴度颈窝里一趴,大有“要人没有要鸟一只”的意思。
昨晚才说了希望沈溪年兑现赌约,裴度见沈溪年耍赖,也不意外,反而自顾自洗漱穿衣,捞着眼睛闭成两条缝的沈啾啾,迈步就往书房走。
沈啾啾瞅着情况不对,小鸟眼睛唰地睁开:“啾啾啾啾啾啾啾!!!”
你不会真的要揪着一只无辜可爱应该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小鸟团子,在让鸟瞌睡的书房里听你讲奏折吧?!
裴度这会儿又听不懂啾语了,揣着沈啾啾一路穿过庭院,走过长廊,跨进门槛,反手关了书房的门。
沈啾啾翻了个小鸟白眼,往裴度的手心里一躺。
眼睛一闭。
鸟爪朝天。
躺得安详。
裴大人在桌后落座,第一件事先是把手里的小鸟放在桌面上。
闭眼识图逃避的沈啾啾总觉得脑袋下面好像被塞了个什么,软软的,高低大小都正正好,没忍住偷偷睁开眼睛看,就发现裴度砚台旁边原本放镇纸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摆了一个小巧精致的棉花布枕头。
沈啾啾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之前娘亲给小鸟做的。
——也是沈啾啾现在枕着的这个。
沈啾啾动动自己的小鸟脑袋,下意识蹬了两下小鸟腿。
还怪舒服的。
结果腿蹬出去一半,沈啾啾反应过来了,猛的扭头看向裴度。
裴大人面上正笑意吟吟地瞧着小鸟团子:“醒了?”
沈啾啾不好再装睡,只能一副小鸟黛玉的娇弱样子,抬起一边翅膀搭在脑袋上,继续赖在小鸟枕头上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