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就是这么难搞,大权在握的读书人更是难说服。
沈啾啾在桌子上哒哒哒哒走了好几个来回,实在是想不出说法改变裴度的主意,气得伸爪子进去砚台,在裴度写满了字的宣纸上印了一连串的鸟爪印。
试图表达自己的气急败坏。
结果跑了好几圈印完鸟爪,沈啾啾回头一看——
好家伙,这是裴度写给沈溪年的悼文!
出殡下葬时用的!
沈啾啾鼓成了一个毛团子,气呼呼地盯着面前尚未而立但已经有成为封建大爹趋势的恩公看。
裴度把鸟团子挪到一边,腾出一张干净的宣纸,动作不疾不徐地继续誊抄。
沈啾啾是真没招了,决定先把这件事放一下,反正大家还在准备东西,虽说尸身不能再放,那也要等到明天才能进行焚烧。
用娘亲和忠伯的说法,就是得找足够多的松木柏木,加一些油脂来助燃。
这些都是有超度净化意义的物件,不能缺了。
小鸟提起自己的小鸟毛裤,低头看看黑黢黢的鸟爪,蹭到裴度手边,抬脚展示。
裴度见沈啾啾不再说取消出殡下葬的事,面上的不悦也收起来,转而用沾湿的帕子给小鸟擦脚爪。
一人一鸟揭过刚才的事,又很默契地亲昵贴贴。
沈啾啾看着给自己擦鸟爪的裴度,冷不丁想起一件比他出殡下葬重要好几倍的事。
裴度的中毒是什么回事?!
好哇,合着小鸟这几天又被恩公忽悠了好几次!
沈啾啾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是记得这件事的,但小鸟每次要问的时候,都会被裴度特别自然地提起其他的话题,然后说着说着就暂时忘了。
小鸟的脑容量实在是有限,一般情况下,沈啾啾同一时间只能思考或者做一件事,最多留出一点注意力听听八卦看看恩公美色什么的。
沈啾啾用力从裴度手心抽出自己刚被擦干净的鸟爪,嘎吱一声就踩进砚台里滚了墨。
【中毒中毒中毒中毒】
小鸟怨念十足地反复写了四遍,字一次比一次写的大。
沈啾啾黑着小鸟爪圆滚滚地站在宣纸上,眼睛直勾勾盯着裴度。
大有小鸟今天是不会再被你忽悠糊弄的认真架势。
裴度之前也说了是年幼中毒,其实现在告诉沈啾啾,让沈啾啾知道了,大概也无济于事。
按照裴度不吃亏的行事作风,即使年幼时没能报仇,掌权后也一定不可能放过幕后之人。
到现在,事情多半已经尘埃落定,只剩下裴度中毒后留有头风的后遗症。
但沈啾啾就是想知道。
恩公的所有事情,小鸟都想知道。
再说了,小鸟本来就是妙爪回春的神医鸟,当然有权知道患者的患病情况!
沈啾啾用力挺起自己的小鸟胸脯,用毛茸茸的触感贿赂裴度的手指。
咱们聊聊天嘛。
说说嘛。
别写那悼文了,看的小鸟脑壳疼。
裴度拿着笔的手被小鸟追着用头槌,翅膀抱住就是晃来蹭去,实在是被缠得没有办法,只好放下毛笔站起身,任由沈啾啾霸占着他的手指。
看得出来小鸟的确对悼文很是抵触,裴度便也不欲让沈啾啾看到,索性抬步往书房外走。
准备借机让沈啾啾帮忙处理一下后院泛滥成灾的麻雀。
沈啾啾当然知道那群小麻雀从隋府迁徙来了裴府后花园:“啾啾啾啾?”
一定要赶走小麻雀吗?
裴度:“不是赶走,你和它们说一下,晚上的时候不要太吵。”
“还有就是……”裴度略微沉吟,“唔,能不能认下人。”
小鸟大声啾着在裴度手心笑得翅膀颤抖。
这事儿沈啾啾知道。
也不知道隋府上的喂鸟训鸟的人都给麻雀团子们灌输了什么,那些叽叽喳喳看上去毫无杀伤力的小鸟,吃了裴府的食物,在裴府安了家,便自发开始看家护院。
白天还好,府里人来人往,麻雀团子们看上去人畜无害。
到了晚上,墙头树梢挂着的一双双幽幽盯梢的眼睛,任谁撞上了都得发怵几分。
尤其是习武之人多半感知敏锐,路过的时候后脖颈上的寒毛直竖。
为了和这些无处不在的鸟团子打好关系,避免翻墙进出的时候被麻雀追着大声叽叽喳喳,大家都习惯了走哪身上揣着荷包。
除了偶尔碰到落单的沈啾啾,背着小心眼的主子给白色小鸟喂零食外,其他的大多数都贿赂给了麻雀们。
前几天,之前被裴度支出去办事的暗卫首领回府,因为穿着夜行衣隐藏踪迹,就直接从后花园翻墙进来了。
走的恰好是隋子明和府上其他暗卫经常走的那条道。
……然后被一群麻雀追着又叫又叨,还不停空投不明液体,府里人听到动静拽着灯笼赶过来时,浑身狼狈的甲一无处可躲,只能跳进了湖里一路憋气到忠伯过来遣退了仆从。
沈啾啾之前挂在墙头,听隋子明和其他暗卫说八卦的时候提到过这位甲一,据说是位性格十分古板,非常符合刻板暗卫印象的暗卫首领。
沈啾啾在裴度手心滚了一圈:“啾啾啾啾啾?”
甲一居然会和你告状唉?
裴度低笑:“他是与我一同长大的。”
沈啾啾第一次听裴度说起幼时的事,当即睁大眼睛,瞬间精神起来。
裴度的手指拢着小鸟,视线掠过国公府后花园的大梨树树枝,目光悠远。
“十岁那年,有人买通了府中婢女,在我喜爱的点心碗碟边缘下了毒。”
毒下在碗碟边缘,而非点心上。
下毒的人很了解当时小裴度的习惯。
“从前裴府并没有暗卫,甲一自然也不是甲一。”
“裴家子弟自幼便会有一位同吃同住后背托付的护卫,这是祖训。”
“我中毒后昏迷不醒,宫中御医对此束手无策。是父亲早年结交的江湖友人千里奔赴,请来了一位武林前辈。”
“我所中之毒名为牵机,中毒者会浑身气力尽失,在睡梦中被牵引所有生机,直到生机耗尽,枯竭而死。”
沈啾啾仰头认真听裴度叙述过往,在听到牵机之毒的时候,莫名心头一动。
牵机……?
这词怎么感觉听着有点熟悉。
不对,这不对。
这感觉……
沈啾啾立刻警觉起来。
上次他出现这种感觉,还是在隋子明的那次死劫上!
裴度注意到沈啾啾的异常:“嗯?”
沈啾啾抬起翅膀盖在裴度的手腕上,啾脸深沉。
今晚必须要好好做个梦了。
小鸟有预感,今晚梦里要来波大的!
裴度的手指尖搓搓小鸟无意识支棱起来的呆毛,指腹蹭过背羽时忽然顿住,微微蹙眉。
小鸟往常顺滑如绒布的羽毛间,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藏了些扎手的硬物。
沈啾啾扭头轻啄裴度的手指,示意他不要只顾着玩鸟,继续往下说。
“牵机乃是前朝后宫秘药,药性霸道,是没有解药的必死之毒。”
裴度一边轻描淡写,尽可能言语简略地说着,一边用拇指小心翼翼拨开蓬松的鸟羽。
比起自己的过往,他显然更在意沈啾啾身上的异常。
“那位前辈出身蛊医,见我中毒不深,便想出了一个以毒攻毒的法子。”
蛊毒……以毒攻毒……
沈啾啾倒吸一口凉气。
“虽过程凶险,但以毒攻毒的法子到底起了作用,我从牵机睡梦中醒了过来,因为两毒相争,留了些许夜惊难寐的宿疾。”
裴度绝对不算是会讲故事的人。
他从头到尾语气都没什么起伏,也就只有沈啾啾这样的小鸟才会被牵动情绪,对他的每一句话都有不同的反应。
“甲一也在那次之后暂时离开了裴府,之后回来时,便主动提出想要为我锻就一批暗卫的想法。”
“那时我刚步入朝廷,需要人手情报,便应允了。”
“啾啾还记得之前在子明遇袭时,你从毒箭上擦下来的树叶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