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度连忙跑过来接住了怀里软乎乎的小孩子。
故意碰瓷的沈溪年在心里大大比了个作战成功的手势,厚着脸皮窝在少年裴度怀里,偶尔偷偷看一眼少年裴度的表情。
“你是谁?”
少年时的裴度嗓音不似日后的温和有磁性,反而有些沙哑艰涩。
明明是很简单的问题,沈溪年的嘴巴却张开又闭上,一时间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脱离小鸟的外表后,沈溪年和裴度的关系的确就有点不清不楚了。
少年裴度没有松手,就这么捞着怀里的小孩,沈溪年也乐于可以不用自己走,顺势挂在少年的手臂上。
沈溪年被抱到了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椅子很高,五岁孩童模样的沈溪年坐在上面,恰好能直视少年裴度。
“你是谁?”少年裴度又问了一遍。
沈溪年正在苦恼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毕竟梦醒后如果裴度记得这个梦,那他在梦里胡编乱造的后果就是小鸟社死了。
小孩耷拉着脑袋,两只手搭在身前,手指搅啊搅的,当鸟时搅动翅膀尖尖的小动作一模一样。
努力思考的沈溪年没能捕捉到少年裴度眼中一闪即逝的笑意。
“好吧……我是你养的小鸟。”
各种关系称呼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沈溪年有些气馁地发现,他只有这一种关系是可以理直气壮拿得出手的。
小鸟和恩公的确有师生之实,但这个时代的师生关系是要跪下敬茶,昭告天下才算数的,陪床这种关系更不能说……
好吧。
小鸟就小鸟。
沈溪年破罐破摔,小孩子的声线听上去细细弱弱的,莫名温吞可爱。
孩童很认真很认真的强调:“虽然我只是一只小鸟,但我们关系很好很好的。”
有被可爱到。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掐着手心才努力压下了上翘的唇角。
裴度没想到自己会做梦。
更没想到会在梦里看到孩童模样的溪年。
在沈啾啾出现后,裴度已经许久没有做梦,但他此时站在从前的梦魇里,竟觉出几分释然。
尤其是在看到身前这个乖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脸上表情却很是丰富精彩的小溪年后。
裴度有些遗憾。
如果……如果再早一些遇到溪年。
他一定会将溪年养的更好。
少年轻戳了下孩童的脸颊,就像平日里戳戳小鸟时的动作,力道很轻很小心。
看上去还是瘦了些,脸颊上都没有肉。
孩童也十分习惯地用脸颊贴近少年的手指,自然而然蹭了回去。
蹭着蹭着感觉不对,沈溪年低头。
少年的五指指尖早已磨破,浸着丝丝缕缕的血色。
这得多疼啊。
沈溪年伸手将少年裴度的另一只手也抓过来。
果然,另一只手也一样。
孩童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地捧着少年的手,不敢去碰,更不敢揉,便一点点轻轻呼着气,像娘亲曾经安抚走路摔倒的他一样。
梦里的裴度很听话,就这样任由沈溪年握着手一遍又一遍的呼呼。
沈溪年正想问,眼角余光却瞥到不远处灵堂前燃着火焰的铜盆,以及旁边一个又一个摆得整整齐齐的金元宝。
孩童的表情凝固了片刻,猛地转头看向摆在供桌中央的灵位。
『皇周一品夫人裴门林氏灵鉴』
这里是……
裴度还在观察面前小孩子的模样,从鬓角到眉眼,一点一点很认真的端详。
但沈溪年却撑着座椅两边的扶手,从椅子里跳了下来。
裴度微微一愣。
就见小小的孩童将身上所有的配饰翻找出来,就连发间缠绕的红绳都被仔细取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而后一点点慢慢挪到灵堂前,在方才裴度跪着的蒲团旁边噗通一声跪下。
严肃着一张小脸,双手合十,认认真真地拜了下去。
裴度的眸光一点点柔和下来。
他走到蒲团边跪下,却伸手将同样跪着的孩童捞起来。
沈溪年抱着裴度的小臂,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了蒲团上。
“这怎么……”
裴度温声道:“没什么不行的,我跪着就好了。”
“母亲素来温善,见了你只有欢喜,不会想看你跪着的。”
沈溪年悄悄改了几次动作,都被裴度强硬掰了回去,只能双臂抱膝,老老实实缩在蒲团上,身体却本能靠近了旁边的裴度。
裴度的身边还有厚厚的好几沓金纸,正在继续叠金元宝。
沈溪年有很多问题,但又不知道怎么问,便盯着裴度的动作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拽了下裴度的袖子。
裴度转头看他,想了想,分了一小部分金纸放在两人中间。
沈溪年搓开一张金纸,动作有些生疏地跟着裴度的动作叠金元宝,抿着唇,脸颊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果然,不管是在哪里,恩公都是那个不用说话就懂小鸟语的恩公。
这场梦不知道做了多久,少年和孩童身边的金元宝逐渐堆叠成了小山。
少年突然开口:“我的母亲和宫中良妃是同胞姊妹。”
良妃……?
沈溪年脑中灵光一闪。
那不是新帝即位后,追封的生母吗。
这么说来,恩公岂不是和皇帝是表亲?
“良妃身侧有一宫女,曾祖曾是前朝御医。”
前朝御医……牵机?
沈溪年入梦前才刚听到关于前朝的事,正是最敏感的时候,一下子便想到关键。
曾经给恩公下毒的人,难道是恩公的亲姨母良妃?!
可是,为什么?
如果是为了帮助皇子夺位,良妃不应该更加拉拢国公府,以求助力吗?
孩童捏着金元宝的手指收紧,将原本圆鼓鼓的金元宝按下去一个凹陷。
少年的手指划过金纸,一点点折叠,旁边的火光映着金纸滑过他的脸颊。
“十日前,宫中突起大火,母亲与良妃葬身火海,唯有被母亲推出殿外的七皇子幸免于难。”
“陛下有旨。”
即使时隔多年,那道圣旨的字字句句都深深印在裴度的脑海,从不曾褪色。
“『朕闻良妃与国公夫人林氏,因私忿争执于宫中,不慎引燃殿宇,酿成大祸。此本应严惩不贷,然念及国公累世忠勤,于社稷有功,朕心悯之,特赦其府罪责,不予追究』”
“『着国公府即日寻回林氏骸骨,准其秘密发丧,以全礼数。然此事干系宫闱体面,不得大张旗鼓,更不可外传议论。』”
“『若有违逆,严惩不贷。』”
最后八个字,裴度重复了三遍,一次比一次慢,又一次比一次重。
沈溪年终于明白,为什么裴度会对他的出殡下葬那么执着礼数,分毫不让。
火葬,秘不发丧。
这几乎成了裴度难以解开的心结。
所以他才会执着地在母亲灵堂前亲手叠金元宝,直到指尖出血也不曾停下。
所以……他才更不能接受同样焚于火焰的沈溪年草草安葬。
第50章
不知道在梦里叠了多少个金元宝,沈溪年叠着叠着眼皮直打架,居然在梦里靠着少年裴度睡着了。
全然不知道原本专心折金元宝的少年裴度停下动作,静静看了他许久。
……
沈啾啾只觉得这一觉睡得舒服极了,枕头很硬很有支撑力,弹弹的暖暖的,比现代的枕头都要舒服。
睡得小鸟直犯懒,浑身羽毛都舒展开,身后的尾羽翘起来又拍下去,对身下的大床满意到了极点。
大床。
……大床?
小鸟哪来的大床。
沈啾啾一个机灵,唰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就是裴度被翅打爪踢掀开的里衣,以及一大片露在白皙莹润的肌肤。
沈啾啾咽了咽口水。
裴度还没醒,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青丝散落在枕头上,绝对是权威级别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