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谌略一思索:“可设一暗哨,待看到敌军踪迹,便从山后小路逃回报信。城中还有七千兵士,守城绰绰有余。”
“可旭城之战,我等有五千士卒守城,依然惨败啊!”
“我军惨败,他北冀军何尝不是惨胜?”梁谌自负一笑,“旭城城外开阔,易攻难守,而晓城地势奇崛,三面环山,一水横截,易守难攻,与此前大有不同。”
他看着座下众人,“诸位,摄政王仗着大军,不识地利,此番合该我等一雪前耻!”
在座众位都被挑起斗志,纷纷离座下拜,请求主公颁发令箭。
群臣志气高涨之时,殿前突然想起一道清冷如霜雪般的声音:
“不可。”
第68章
“哦?”梁谌掩下眸中怒色,拱手问道,“不知钟公子有何高见?”
众人纷纷抬头看向主公身旁的白衣蒙面人。
“萧……摄政王此人素来善用奇袭。此番敢派细作前来挑衅,自然是已做好万全准备。宫老先生所言极是,这定然是敌军调虎离山之计。出城劫粮太过冒险,既然摄政王一心攻城,诸位不如退守城池,化攻为守,以逸待劳。”
元昉沉吟不语,梁谌已开口讽笑。
“公子常年隐居,怎么把心性也荒废得这般畏缩不前?如今我军兵精粮足,不趁此机会攻破敌军,打消摄政王亡我之心,难道要等他带军围城,再做困兽之斗吗?”
钟情静静反问:“先生此法可能万无一失?若稍有差池,城门失守,举城覆灭,又当如何?”
“公子此言,未免太小看我等。”
梁谌抬手朝座上大将军一拜,“主公勇猛无双,乃世之英雄。部下张、常二将皆是万人敌,能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文臣亦有宫师和卢氏二兄,皆随主公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如今我军上下同心,何来差池?”
被他点到名的众位将领纷纷拱手朝座上蒙面人行礼示意,大都面色不善,动作间也尽是敷衍。
钟情微笑:“晓城人才济济,莫非摄政王帐下就无人可用了吗?”
梁谌大怒。
“公子阵前乱我军心,究竟是何意?!”
宫老先生见状,颤颤巍巍起身,询问道:“莫非公子退守之策,便能保我晓城万无一失了吗?若摄政王果真围城,我军粮草不济,岂不是等死?”
“宫师所虑有理。”
钟情侧头,看向元昉,“将军可修书一封,请尧城太守发兵,速来相助。”
这下不止是梁谌,殿下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公子难道是隐居多年不知世事?那尧城太守,呵,世人谁不知那尧城郑歇暗弱无能,十年来偏安一隅闭城不出,他怎么会为我等与摄政王交恶呢?”
“郑歇闭城十年并非是因此人懦弱,而是城中士族林立,若不整合,他便无实权可言。过去十年,他看似毫无进取之心,实际上在内缠斗士族,在外伪装暗弱,迷惑世人。尧城秦氏前几日已告老还乡,如今郑歇一人独大,正待扬眉吐气,一鸣惊人。”
钟情亦微笑起来,“此时请他出兵,他必亲至。”
殿内安静下来,众臣面面相觑。
“此事简直闻所未闻。公子与我等非亲非故,我等又如何能信你一面之词?”
梁谌下拜,“还请主公谋断!”
元昉沉思片刻,问道:“诸将以为如何?”
殿中众人一齐拜下,喊声地动山摇。
“愿于城外死战!”
元昉抬手虚扶,然后举杯相邀。
“既然如此,我必与诸君死生同袍!”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摔杯在地。群臣也纷纷效仿,酒杯碎裂声此起彼伏。
元昉在一片士气昂扬的嘈杂声中转过头来,看向钟情。
“无名兄不必担心,旭城城外地势陡峭,巢车木幔皆无法安置,摄政王若仅凭人力攻城,那我城中七千兵马守城绰绰有余。”
他一手扶住钟情轮椅上的把手,一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帷幔,眉眼中尽是意气风发。
“可惜无名兄不日便要回山,见不到我军风采。等我军大捷,我必上山,与无名兄痛饮一番,不醉不归!”
*
钟情一连两天都在晌午过后,登上小楼,听楼下院坝中一老者说书。
说的是元昉如何领军大战晓城前太守,前太守在战败后又如何四处逃窜,最终还是被元昉捉住,一剑斩首。
他说得绘声绘色,扮男扮女都惟妙惟肖,用词通俗易懂,出口成章。
周围看客也听得很是入神。
一说到元昉军队受尽苦楚落于下风,就纷纷抬袖拭泪;等听到前太守被元昉打得抱头鼠窜,又纷纷拍手称快。
钟情在楼上静静看着。
这两日他已经很清楚城中百姓对元昉的爱重。
元昉身上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魅力,只要见过一面就会忍不住追随他而去。不止百姓愿意为他举家搬迁,军士亦如此。
晓城如今驻军三万,有三分之一都是之前就跟随元昉的旧人。
元昉旭城之战败逃后,整整一年都在四处流浪躲避追杀。他的军队也被打散,流落到南方各地。
一年时间,足够这些幸存的军士找到新的活路,或是放下兵器回乡,或是加入另一位将军阵营。
但是一听到元昉再次起军,打的还是别人十年都不曾攻下的晓城,他们竟然都回来了。
对一个败军之将如此忠心,可见元昉平日对他们也露胆披肝,那日会谈上那句“死生同袍”,想必不是一句空话。
说书人的故事终于讲到尾声,看客们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欢呼,有人大喊了一具“晓城万岁,元家军万岁”,其他人立刻纷纷应和。
钟情心中叹了口气。
连故事之外的人都对这样的胜利这般骄傲,何况故事之中的人呢?
一支组建起来不到一年的军队,领兵的将领只有二十岁,竟然一举攻下了十年都无人攻克的晓城。这样的战绩,换在任何一支军队身上,都会觉得他们已是天下无双。
攻下晓城,城内沃野千里可保粮草无忧,城外三山一水可保出兵无虑。再大胆些,他们甚至可以自立为王,弄一个国中国出来。
在这样的情势下,面对萧晦的挑衅,他们想要出城厮杀,实在是太正常了。
只是他们所仰仗的这一切,都得建立萧晦的确没有应对晓城地势的良方之上。
这支军队还是太年轻了。
他们过早的和萧晦对上,又过早的来到晓城。
若他们再成长几年,在别的地方和萧晦小小交手几次,就会知道面对萧晦,防守才是最好的进攻。
萧晦极其喜爱奇袭,热衷以小博大,帐下谋士投其所好,所献计策也往往阴险无比。他不重名声,什么毒辣的手段都敢用,什么不堪的人都敢招。
他就像条毒蛇,平时一动不动蛰伏在暗处,为的就是一招毙命、见血封喉。
他给元昉一年时间休养生息,如今既然敢出兵,自然已经想好要如何应对这座占尽地利的城池。
钟情伸手抚摸座下车轮外裹着的那圈蒲叶。
若再给元昉七年时间成长,他或许就会有足够的敏感度,好奇为何一个瘸子常年坐着轮椅,却两次隐居选址都在山上。
为减少轮椅颠簸,萧晦让工匠想了不少办法。或是在车轮车架榫接之处留以微小空隙,以供活动;或是在车轴上安置伏兔当兔,以稳固车身。
效果最好的便是这安车蒲轮。
工匠制作出此轮后,萧晦大喜,直接为此人赏千金,封万户侯。
安上蒲轮的轮椅已经感受不到什么颠簸,萧晦仍不满意。既然国中没有比蒲草更好的材料用来减震,那便开放通商,让人去异国、甚至海外探寻。
这一寻就是三年,一直没什么音信。但就在钟情假死离开之前的两个月,海外商队寄来一封书信,说南海有树,树中有乳,炼之可得一物,弹软坚韧,比之蒲叶更甚。
如今两年已过,想必商队已将此物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