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钟情躺在床上,抱着被哭湿的枕头,真是恨不得让他直接进来,给个痛快算了。
几天下来,他寻思着不能再这样下去,找来元昉做了一次深度谈话,试图将他逼走,至少少在他跟前转悠,免得再刺激萧晦发疯。
元昉等了这么多天才等到一场单独会面,心里很是激动,想着难道终于轮到他了?面上却丝毫不显。
钟情开门见山:“主公这些日子,便不觉得委屈吗?”
元昉听出这话语气不对,方才的想入非非瞬间烟消云散,心里一紧,赶紧强调道:“我是心甘情愿。”
钟情沉吟片刻:“我与小孙都年长主公七岁,见主公这样执着才想着顺水推舟,好让主公知难而退。不料主公却……”
他叹了口气,“群雄逐鹿,主公却一味沉溺于小情小爱之中。莫非主公便真的甘心龟缩在这山城之中,一生碌碌无为吗?”
元昉沉默,强忍下心中怒气,冷笑一声:“怎么?军师的意思是,要休了我?”
钟情:“……”
钟情:“不,我的意思是,主公应当将心思放到正道上。莫非主公忘了昔日在城墙上的盟誓了吗?”
元昉猛然抬头:“我当然没忘!子弗这几日与我在一起,难道眼里只有孙护卫,不曾见到我也一直在伏案批折子吗!?”
钟情含笑:“不叫哥哥了?”
元昉气得一扭头。
片刻后,他又重新转回来,声音闷闷地说:“南地最近没什么争端,不需用我出去征战。”
钟情微一挑眉。
他知道此言属实,但越是这样就越觉得诡异。
萧晦明明不喜欢现在的生活状态,竟然也不暗中捣乱,在南地各城掀起争端,强行逼走元昉。
他试探地问了句:“之前摄政王下旨将云织锦抬为贡品,众城主害怕是摄政王对晓城另眼相看,所以才这般隐忍不发。如此权势滔天,莫非主公便毫不心动?”
元昉抬头看了钟情一眼。
“我根本不在乎这天下谁做主。摄政王也好,废帝也罢,即使先皇现在活过来,只要愿意改过自新,做一个好皇帝,我都甘心追随。”
他的眼睛里是炽热而坚定的信念,“我想要的,只是天下太平,和子弗。”
“我便如此重要吗,竟然能和天下相提并论?”
“不。”元昉轻轻摇头,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没能说出口。
只是道:“我是为众城百姓拼杀至今,子弗你……不也是百姓中的一人吗?”
钟情微微一怔,问:
“烨、柳二城总有一日会开战,届时百姓流离失所,不知主公会如何做?”
元昉不假思索道:“开城门,收容难民。”
“不怕其中混入奸细?”
“奸细无非是想杀我。”元昉自负一笑,“我不怕他们来杀。”
“好吧。”
钟情叹息一声,心知自己今日再说不出什么狠毒的话,轻笑一声后,拿过地图摊在桌上。
“我欲与明河谈谈城中可收容难民的所在,还请明河一听。”
元昉眼中一亮,忙不迭凑上前去。
两人都没注意到梁柱后面另一个人的身影。
萧晦躲在那根柱子后面。
他双眼恍惚,心中惶恐的声响震耳欲聋。
过往的记忆涌上脑海,家破人亡的雨夜、在城墙上的誓言、芙蓉帐暖里的春宵一刻……
最后全都凝聚成一句话。
“我把他当做你的替身。”
不。
不是替身。
子弗喜欢的从来都只是那个以天下为己任,会除暴安良、匡世济民的少年。
现在他已经不是那个少年了。
有另一个人取代了他的位置。
或许连子弗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看向那个人眼神和七年前看着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但子弗从未再这样看过他。
那个人不是他的替身……
子弗只是像七年前爱上他那样,再一次爱上了另一个人。
子弗不会再回来了。
萧晦紧紧攥住拳头。
片刻后,他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廊下,暗卫落在他身侧,向他恭敬行礼。
他恨道:“杀了他!”
第81章
“嘚嘚嘚——”
一名流星马探策马朝晓城城门急速奔来。
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军士第一时间就发现他的踪迹,正要仔细辨认他的面容,却突然发现此人趴在马背上,背后插着数支羽箭。
军士立刻差人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马儿一跃而入,因速度太快无法停下,依旧向前方狂奔而去,背上的人却因失去平衡摔落。
众军士围拢上来,发现地上的人早已死去,双眼却还大睁着,仿佛在临死前刚见过极为可怖的场景。
有人上前摸索着他的前襟,从中掏出一份护卫得极好的密令。
他展开一看,立刻惊恐地朝太守府奔去。
“急报——”
半个时辰后,城中所有将士都聚在太守府中。
所有人乱作一团,连最年长的宫老先生都失去了平日的冷静自持,拿着密令一遍遍地确认上面的字迹,直到双手发抖嘴唇煞白。
“怎么会这样?烨城城主被人谋杀,柳城竟然在三天之内就将烨城彻底吞并,不去攻打唾手可得的宛城,反倒要越过尧、庄二城,远道前来攻打我们?”
“柳城城主到底答应给尧、庄二城什么好处?竟然让这二城心甘情愿打开城门借道……他们就不怕柳城是在声东击西吗?”
“即使柳城的确只想攻下晓城,可到时候尧、庄二城左右便都被柳城势力包围,他们就不怕柳城来个瓮中捉鳖?郑歇心思想来最深,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
“此事实在太过古怪了!试问天下谁能穿过层层防守,刺杀南地第一大城的城主?!若真有人能做到,为何之前不可能出手,偏偏等到我等安居乐业才动手?”
他们讨论来讨论去,始终没有什么头绪。
连元昉神色也格外严肃,眉眼间以往那种游刃有余的自在感消失不见。
柳城城主是南地最残暴的统治者,之前七年征战中屠城无数,所到之处,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钟情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话,和元昉一样,始终一言不发。
这三日时间他们都在一起做接受城外难民的准备,却没想到,反倒是自己城中最先燃起硝烟。
这的确太不寻常了。
若换在以前,烨、柳二城城主都活着,南地最大的两只军队各自为营,即便只是想动一个小小宛城,都要犹豫再三。
而现在,烨城城主离奇死亡,柳城独大,就连跨城攻打他城这样的军家大忌都敢犯。
郑歇可不是省油的灯,蛰伏十几年,最终将扶他上位的世家一一清算,虚情假意,刻薄寡恩,这些形容比他一鸣惊人的名声还要响亮。
柳城城主竟敢与虎谋皮。
谁给他的勇气?
这几日看过的密报一一在脑海中浮现,仍旧找不出线索解释柳城发动这次征伐的动机。
但是心中一个怀疑越来越深刻。
又是这样,每当元昉快要混出点名堂来的时候,就会遭到致命的打击。
之前是因为萧晦迁怒,所以要赶尽杀绝,那这一次呢?
钟情不动声色瞥了眼坐在身边的萧晦,他神色毫无异样,没有丝毫怜悯之情,但也不见幸灾乐祸。
见众人还在争吵,钟情悄无声息从侧殿退了出去。
回到房中,门一关上,他便立刻发问。
“烨城城主遇刺一案,殿下知道多少?”
萧晦推着轮椅的手一顿。
“子弗怀疑是我指使人做的?”
“烨城城主极其怕死,身边护卫无数。密报上说,此人混进城主府,寻到机会杀了城主,心知无法活着逃出太守府,便在护卫发现之前就服毒自尽,没有留下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线索。这分明是死士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