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房门外,管家的身影静静立在角落。
宫鹤京将钟情送进去,然后独自返回。
陈管家放低声音道:“他明天出院。”
宫鹤京沉默片刻:“这么快?”
“医生建议他的腿还要留院观察,但他自己不愿意。”
“我知道了。”
再次回到钟情面前,宫鹤京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动作。他看得很仔细、很专注,因为知道分别在即,或许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钟情捧着节目组新送来的一篮鸡蛋,一个个地拿出来,放在耳边轻轻摇晃,然后放回篮子里,或是单独放到另一个小碗中。
宫鹤京终于忍不住问:“你在做什么?”
钟情抬眼,很明媚地笑起来:“我都听到了。宫老师要回来了是不是?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他,只能借花献佛。”
“这些都是最新鲜的鸡蛋,况野,你拿去送给宫老师吧。”
“……”
“况野?”长时间的沉默让钟情感到不安,怀疑自己这番愚蠢小白花是不是演得太过头了,“你生气了吗?”
还是一片沉默,钟情下意识补救,双手捧着一枚蛋递过去。
“别生气,我还留了一个最好的给你呢。你看!”
“……我明白了。”
在钟情疑惑的视线中,宫鹤京双眼微红,喃喃地重复着,“我明白了。”
不是技巧,也不靠什么措辞语气。
是爱。
原来这就是“原况野”,原来这就是钟情口中那无可比拟的温柔。
曾经不敢面对的那个可能终于避无可避地横在他面前——他爱钟情。
就像原况野那般爱着钟情。
第104章
钟情这具身体很奇怪,吃了药病情不怎么好转,副作用倒是见效很快。
吃完药后,不过和身边的人交谈两句,就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
不知是下午吹了风还是怎么,他又有点发热,说着说着就陷入半梦半醒之中,滑进被窝里去。
他很自然地捞过身旁人的手垫在脸颊下,却没有摸到熟悉的冰袖。
“咦?”即使在迷糊之中也感到奇怪,“况野,现在没有在拍摄了吗?”
原况野的左臂上有大片纹身,上星综艺不允许露出这样的画面,所以总是戴着一只冰袖做遮挡。
宫鹤京垂眼,很平静地撒谎:
“没有了。”
“真的吗!”
即使困得说话都含糊不清,钟情还是很明显地高兴起来。
他用了一点力气去拉抱在怀中的那只手臂——梦中的人总觉得自己力大无穷,实际上那力气还不如给人挠痒痒,但身边的人很轻易地朝他俯下身子。
钟情凑在宫鹤京耳边,轻声呢喃:
“我有秘密要告诉你。”
“是吗?”宫鹤京无声苦笑,“是什么?”
“我发现,不会有任何人能分开我们。”
那双眼睛明明没有聚焦,却是此刻最明亮的东西。
宫鹤京在苦涩的无奈中感到心痛,即使心痛,却还是要微笑开口,用那副终于学会如何爱人的嗓子说:
“……当然。”
听到满意的回答,那双明亮的眼睛半睁半闭,最后完全阖上。
宫鹤京还是没有离开。
他守在钟情床边,直到天际微亮。
他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爱上钟情的了,或许是在方才,或许是在听到他如此轻易而举就分辨出他和原况野的声音,也或许……
是在第一次相见的时候。
他是演员,演尽台上悲欢离合,却并不相信所谓的“真爱”。
然而人生就像一出滑稽的戏剧,只能用撇脚的错位做命运的注解。
拥有最澄澈心灵的人只能看见一片黑暗,而最傲慢无情的人却最终坠入爱河。
他们多不合适啊,所以必须用着另一个人的名字,才能找出一丝丝般配。
宫鹤京独自沉默着品味这苦涩的错位的爱,不知道弹幕上已经吵翻了天。
[啊啊啊宫大你快跑啊,况野回来了!你要被揍得惨兮兮啊!]
[胡说八道!我们宫大当年可是打戏出身的!原况野还断了条腿,谁会惨兮兮还不一样呢!]
荧屏上被分出两个界面,左边是安静注视床上人睡颜的宫鹤京,右边是提前出院坐车一路疾驰的原况野。
连剪辑都品出这浓浓的火药味。
看着飙升的收视率,节目组坏心眼地递给原况野一部平板。
平板上播放的是这些天钟情和宫鹤京的相处视频。
原况野面无表情地看完,将平板扔回去,一言不发。
还是导演最先沉不住气。
“旷野,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想听我说什么?”
原况野的声音很平静,只有与他对视的导演感受到那冷静语气之下的愠怒。
“如果你们想要流量,大可以把我的腿再打断一次,从升降台上扔下去。”
“但你们不该捉弄他。”
导演讪讪一笑:“旷野你可千万别多心,我们事后也排查过了,这件事真的就是意外。至于你说的捉弄……”
“倒也不算是捉弄吧,顶多是个善意的谎言。你也知道钟钟这么在乎你,身体又不好,本来就在病中,再听见你受伤,不知道要病到什么时候。唉,我们也就是将错就错而已。”
弹幕上那些坐等好戏的态度也被原况野的话一震,静默片刻后,纷纷把“真男人”打在公屏上。
无人再敢就这个话题开口,车内重归严肃安静。
原况野低头闭目养神,面上仍是那副冷淡自持的模样,睫毛却在无人可见的地方轻轻颤抖。
推进手术室,麻醉生效的最后一刻,他心里想的还是钟情怎么办。
钟情那么马虎,又那么脆弱,没有人照顾就会弄得自己满身是伤。可他又总是拒绝别人的照顾,他只要他。
不,不是只要他。
他要的只是他的声音。
在第一次听到宫鹤京的声音时,他就想过这个可能。但所有的惶恐都在钟情一次又一次坚定选择之下被冲淡,渐渐的他开始相信至少对钟情来说,他独一无二。
但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给人希望后再让人绝望,比一开始就毫无可能还要残忍。
车辆在宿舍楼前停下,宫鹤京推门上楼,即使拄着一根拐杖,依然走得很快,身后扛着摄像机的大哥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电梯停下,房门打开,适应房间里的黑暗后,原况野看清了坐在床前角落里的人。
那人也正静静地看着他。
原况野的视线从那人不知廉耻的眼睛里,落到他被床上的人抱在怀中的小臂上。
原况野丢到拐杖。
钛合金的拐杖落在沙发声,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缠着绷带的左腿落地时稍稍踉跄,但依然是安静的。
原况野无声地走到宫鹤京面前,慢慢摘下左臂上的冰袖,露出那些盘旋的、繁琐的墨色纹身。
像蛇、像毒虫、像远古大巫的神秘咒语,半隐匿于黑暗之中,将原况野那张阴柔又深刻的脸趁得如同鬼魅。
他很轻地开口:
“滚。”
镜头开始激烈地颤抖。
画面中同时出现纹身和脏话,摄影师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将镜头转向别处,但情感上却舍不得错过这风雨欲来极具张力的一幕。
宫鹤京脸色很明显地沉下来。
在原况野开门的时候,在他与原况野对视的时候,他们两人脸上的神情都极其相似,相似到让镜头外的观众纷纷惊呼。
但当原况野说出那个字的时候,空气中有什么假象被打破。
宫鹤瞬间变回了真正的宫鹤京。
那个傲慢的、冷淡的、只会用讥诮地假笑来敷衍和蔑视世间一切的宫鹤京。
宫鹤京挑唇一笑,已经想出词句讥讽,却在开口的一瞬间听到钟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