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鹤京同样柔声替他介绍:“这是缅栀子,从树上掉下来的。它的花心是黄色,往外渐渐变成白色,就像鸡蛋一样,所以又叫鸡蛋花。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钟情嗅了一下,捧着花朝他歪头微笑。
“其实旷野很喜欢这种花,对不对?”
“……”
宫鹤京迟迟没有应声。
他懦弱到不敢在涉及这种个人喜好的问题上多说一句,害怕就此被钟情发现端倪。良久,他只是低声反问: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旷野的香水里就有这个味道呀!”钟情靠近宫鹤京,埋头在他怀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前调是青柠,中调是鸡蛋花,后调是乌木和香草。况野最近很喜欢这款香水呢。”
宫鹤京的心开始怦怦直跳。
他还以为或许钟情永远也不会发现他在香水上动的手脚。而可真的发现之后,他却又兴奋,又惶恐。
他声音干涩:“我是不是不适合这个味道?”
钟情想了想:“刚开始的确会有点这样觉得,因为这个味道很甜很润,闻起来像含了颗糖。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好适合况野呢,因为况野虽然面上总是冷冷的,但内心就有这样可爱呀!”
他手里很小心地抚摸着那朵小花,一边唠唠絮絮道:
“缅栀子我不知道,但况野你一说鸡蛋花我就想起来了。我小时候见过这种花的哦,我还记得那个时候鸡蛋花发卡可火了,到镇上的长街一看,女孩们耳朵旁都别着两朵小黄花,很漂亮。”
“那个时候我妈妈还在,南方乡下暑热,就会用鸡蛋花泡茶解暑。不过我们家附近不种这种花树,天热起来全家就会一起去寺庙拜拜,顺便找住处要一篮子鸡蛋花。寺庙里总是会种这种花。”
“呀,这些事情我都好多好多年没想起来过了。难怪别人说气味比画面更能承载记忆,况野你知道吗,闻到这朵花的香气时,有一瞬间真的像是回到从前妈妈还在的时候了呢。”
明明说着这样伤感的话题,眼睛却是弯弯的两道月牙,似乎痛苦也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稀释。
可面前的人明明很怕疼的,宫鹤京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怕疼的人哭起来却总是没有声音,那双无法聚焦的眼睛仿佛从来看不见忧愁,永远都是一片璀璨的阳光。
“鸡蛋花的花语是温柔和浪漫,真的就像况野一样呢。”
钟情又闻了下手中的花,抬头朝面前的人坚定地承诺,
“况野喜欢鸡蛋花,嗯,我记住了。”
等了半天没得到回应,他眨了下眼睛:“况野?你还在吗?”
与此同时,镜头外的观众爆发出一声声呐喊,因为宫鹤京就站在钟情面前,已经将两人拉近到一个危险的距离,似乎下一秒就能直接吻上去。
而钟情懵懵懂懂,浑然未觉。
宫鹤京屏住呼吸,感受到钟情温热的吐息洒在他的鼻尖。
他几乎忘了他正处在无数镜头跟前,那句坚定的承诺攫取了他的心脏和理智,他现在很想亲吻面前的人,很想很想。
一串吉他的滑音突兀响起,带着极强烈的个人风格,让钟情在宫鹤京的亲吻落下之前,转过头去。
他看着音乐声响起的地方,快乐地自言自语道:“原来况野已经上台了呀。”
他对原况野的不告而别没有任何不满,拿起一旁的盲杖便哒哒地朝台下走去。
宫鹤京被留在原地,他还保持着想要亲吻的姿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想要亲吻的对象径直离开,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因为他现在又变成“宫鹤京”了。
他在那一刻意识到,他和原况野最大的区别不在于长相和头发,而在于他们能用这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去做什么。
钟情不爱看他的戏,却爱听原况野的歌。
只要原况野唱起歌,一切伪装都烟消云散。
他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原况野漠然的视线轻蔑扫过,看着钟情在台下呐喊助威,看着彩排结束后钟情立刻迎上去,给走下台的人一个热烈的拥抱……
然后看见钟情将那朵鸡蛋花插在原况野胸前的口袋里。
胸膛处嫉妒的怒火随之一滞,脑海中那些自暴自弃的、恨不得拆穿一切的念头也暂时偃旗息鼓。
他看见原况野露出错愕的眼神,看见他明明一脸不甘不愿地模样,却不得不违心地说:
“是,我喜欢鸡蛋花。”
这是头一次,“原况野”这个身份拥有了不属于原况野的喜好。
宫鹤京呼吸急促起来,他眼睁睁看着钟情从自己面前走过,却没有半点阻拦。
刚发现的那个事实让他手脚发软——
钟情真的记住了他喜欢的东西。
既然今天能记住他喜欢的花,或许明天就能记住他爱吃的食物、他爱看的书……
或许终有一天,“原况野”这个身份也会是一半的、没有名字的宫鹤京。
鸡蛋花的花语是温柔和浪漫。
鸡蛋花的花语也是希望和复活。
宫鹤京站在满树小黄花之下,在馥郁的甜香中,恍惚间觉得自己真的在一片希望中复活新生。
这颗新生的心脏柔软得一塌糊涂,它不再渴望戳穿一切让三个人同时陷入痛苦,而是满怀希冀,等待做一半的原况野和一半的宫鹤京。
只要一半,足够了。
*
磨砂玻璃门蒸腾出一片雾气,摄影师也礼貌地就此告辞。
只剩房间角落的一处偷窥视角的摄像头还在运作。
原况野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将胸前口袋里的花取下来,一片一片地扯下花瓣,揉皱、撕碎。
花汁湿漉漉沾了满手,没什么颜色,但衬着这样肃杀的神情和这样诡异的拍摄角度,这一幕真的很像连环杀人犯在冷静地处理作案现场。
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接通后,那边立马传来声音:“你给我发的消息是什么意思?原况野你给我冷静一点,你之前不是说钟情疑似有自杀倾向吗?万一他真有,你把真相说出来,他怎么受得了?”
“但现在我快受不了了。”原况野低低道,“你看不见吗?他就要被抢走了。”
医生气道:“你有病你自己就多吃药。整天疑神疑鬼什么呢?他有多爱你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他爱我吗?那为什么他认不出我?”
原况野的声音里有苍白的迷茫,医生心软了一下,劝道:“爱又不是万能的。你们两个的声音太像了,靠声音分辨你俩本来就不可能。只有靠眼睛才能分辨你俩,但爱又不能替代眼睛。”
“……”
“其实我觉得你可以直接问的。”
医生犹豫片刻,还是继续说下去,“我不建议任何家属对自杀倾向的抑郁症患者直接谈论病情。但你不一样,他真的很爱你,或许他现在就是为你活着的。我想如果是你的话,或许他会愿意说。”
“……我该怎么问?”
“就问你当初感到疑惑的那件事吧。”
钟情刚推开浴室的门,就被人拦腰抱起来。
身体突然腾空,他没有半点惊慌,早已经见怪不怪。
刚穿上的浴巾又被脱下,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要打起精神来给身上的人扎头发。
指尖温柔地梳理着那些半长卷发,钟情迷迷糊糊地说:“昨天都是自己扎的,怎么今天又不乖了……”
原况野舌尖一顿,随后泄愤似的轻咬,直到听见钟情小声尖叫才肯松口。
他并不意外宫鹤京也有钟情房间的房卡,虽然钟情已经给了“原况野”一张,但那又怎么样?
只要那个冒牌货开口说一句话,找一个撇脚的理由,钟情就会给出第二张。
趁他练歌、趁他谱曲、趁夜深人静的午夜……稍有空隙那个冒牌货就会钻进来,阴魂不散,防不胜防。
突如其来地一下胀痛,钟情咬牙忍过,顽强地扎上最后一圈皮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