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今天他出手阔绰让赌场里的人认定他是一条有发展潜力的大鱼,想要让他越陷越深,这才会给他一点甜头尝尝。
为了让他上瘾,下一把也未必是输。
钟情打消回去再赌一场的想法,在周围的珠宝店服装店随意挑了几件足以将赢来的钱挥霍一空的东西。
这个角色是一个渔夫、穷人,从前辛苦赚来的血汗钱其实也舍不得这样花。
但赌博这种东西足以将最老实的渔夫变成最贪婪的疯子。
赌徒是不会心疼钱的,在赌桌上挣来的钱,来得快,势必去得也快。
钟情扛着一堆奢侈品回到家,将它们一股脑全塞到球桌上。
男主还在绣花,听见声音抬起头:
“回来了?”
他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好奇,但是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钟情动作。
钟情没办法,挑了一串珍珠项链递到男主面前。
这是一串黑珍珠项链,最下面那颗正是钟情亲手从海里开出来的那颗。这是这堆珠宝里面最贵的东西,温润光洁的色泽在破旧杂乱的背景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心里疯狂呐喊:快问我快问我!质疑我批判我!
脸上却故作平静:“送你的。”
“谢谢。”
贝尔接过项链,抚摸着最下面那颗铂金灰珍珠,抬头朝钟情笑道,“我很喜欢,也很开心。”
钟情:“……”
他一瞬间想要将一切和盘托出,被系统死死拦住。
【菜精!不能明说啊!剧情里你打死都不承认自己嗜赌,每次找理由都是爹娘死了兄弟疯了,只有最后一次才向男主承认你的赌徒身份。这个位面力量太奇怪了,你得一切按流程来,别引起位面意志的注意!】
钟情无语,只得换了问法:
“贝尔,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嗯?”
贝尔想了想,恍然大悟。
“街角的老人去世了,他的家人们想请我去为他做安魂弥撒。但那里的街道太狭窄,我的轮椅恐怕很难进去……情,你能背我过去吗?”
钟情浑身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我知道东方的名字对你们来说很难念,但是骑士先生,请你千万不要吝啬这点力气,还是叫我全名吧。”
“好吧,钟情。”
贝尔无奈地笑笑,短短两个字被他念得缱绻缠绵。
他放下珍珠,向面前的人伸出手:“现在可以背我了吗?领主大人?”
弥撒在亡者家属的悲哭中结束。
直到钟情背着人离开,房间里的哭声也没有停止,悲哀虚弱得就像床头那根被风吹得明灭飘摇的残烛。
但至少,那哭声已经褪去了弥撒开始前的迷茫绝望,安魂的祷词带来的是对生的希望。
男主无疑是个虔诚的信徒,每天雷打不动祷告五次,但这还是钟情第一次看他念了这么久的祷告词。
仪式结束后,他似乎很累,枕在钟情肩上,一路上不发一言。
钟情看着脚下前方他们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斜长。
贝尔的影子也高大得离谱,将背着他的人完全遮挡住,夕阳下长发和袍摆随着步伐摇摇晃晃。
钟情看着这个庞然的影子,突然对这个影子的主人能开启接下来腥风血雨二十年的历史有了实感。
隐藏在那张单纯无害的漂亮脸孔之下,竟然是这样一个森然的影子。
钟情有些想不起来了,难道在亡者床头祈祷的那个影子,也是这个模样的吗?
他突然开口:“贝尔,你不想回家吗?”
等了很久才等到背上的人回答:“不想。”
“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但是钟情,请别赶我走,好吗?我会努力赚钱,不会拖累你的。”
“……我不是想赶你走。”钟情违心道,“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祷告词念得我这个无神论者都差点心动,你简直就是个天才,生来就应该在教廷当圣子,主持礼拜传播福音,而不是在这个小小的渔村里虚度光阴。”
停顿片刻后钟情再加一码,“你这样浪费你的才华,便是上帝得知,也会心痛。”
头顶传来贝尔苦涩的一笑。
“可是钟情,在教廷,我什么也做不了。梵蒂冈的教徒人人都知道我的身份,他们惧怕我身体里封印的那只魔鬼,从不肯接受来自我的祈福,就连从我手里递过去的圣餐,他们都不肯食用。”
“只有在瘟疫盛行的时候,那些身患疫病的贵族会请求我去为他们做弥撒。他们会殷勤地舔我的靴子,认为可以舔食到魔鬼的血液,是对抗疫病的良药。”
“这里的人们不知道我的身份,他们毫无偏见,而且他们也正需要一位司铎来带领他们寻求主的救赎。这里才是真正需要我的地方,而不是梵蒂冈。领主大人,让我留下来吧。”
钟情沉默片刻,道:“这里的生活很艰苦,不是贵族能忍受的。”
“奉献的灵魂重于千斤。留在这里,或许我的灵魂便会有足够的分量留在人间吗,不至于坠落地狱。”
钟情又是一阵沉默。
这理由太善良仁慈了,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没办法反驳。
可若真的让男主留下来,就算他能凭借善良笼络整个沿海渔村的人心,照这个时代底层人民对上位者微乎其微的影响力,“渔村包围城市”的那天依然是遥遥无期。
他必须回梵蒂冈去。
回到家,趁着最后一缕阳光还在,钟情赶紧准备晚餐。
贝尔照例做餐前祷告,钟情百无聊赖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祷告词的时候一惊。
一连串的“感谢上帝”之后,居然出现了一句“赐福钟情”。
他居然帮一个无神论者向神明祈求赐。
吃过饭,贝尔又拿起了针线。
钟情嫌得无聊,家里虽说有弹子球桌,但没有落袋设计,还只有四个球,他不爱这种玩法。
索性拆了球桌上的几串钻石项链,选出几颗颜色各异形状整齐的,当做玻璃珠打着玩。
打着打着朝床上的人一看,发现贝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带上那串黑珍珠。
他大概是全世界最适合带黑珍珠的人,圆润的黑色将他身上的白趁得更加纯洁,黑白分明之下,他像是一副应该被收藏在馆阁之中的油画。
贝尔绣花绣得很专心,忽然感觉到面前烛光一亮,抬头便看到钟情溜达过来新添了一根蜡烛,又溜达回去继续玩球。
钻石和水晶将烛光折射出美丽的光影,洒在对面的墙壁上,连上面斑驳的污迹都漂亮得好似教堂的彩窗。
球杆击中这些宝石的时候,这些彩色的光斑便滚动着、闪耀着,像是在击球的人指间翩翩起舞。
在这些闪耀艳丽的色彩中,有一种颜色沉静着、凝固着,久久未动。
那是黑色,是钟情灵魂的颜色。
无论是贫穷到一日两餐只有鱼和黑面包,还是富有到把钻石当成玻璃珠,他灵魂的颜色始终不曾变过,仿佛这些都只是过眼烟云,不能在他心里留下丝毫痕迹。
在海底的时候,他看见这个灵魂变成金色的样子,因此放弃像魔鬼臣服。
但或许……
贝尔心想,或许就算那时候他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纯黑的灵魂,他依然会拒绝与魔鬼的交易——
因为它已经美丽到,会让人由衷相信,或许那就是救赎的颜色。
男主的视线已经浓烈到让人没办法装傻的程度,钟情转头,向他挥了挥球杆示意:
“在看什么?”
“在看黑色。”
“……啥?”
“一种很漂亮的颜色。”
钟情视线落在男主脖颈间的那串项链上,恍然大悟:“嗯,确实,很适合你。”
贝尔微笑:“我也这么觉得。”
*
第二天去赌场,门里麻将照样输,门外摇骰子又是连赢。
钟情揣着一包钞票走出赌场,但心中一点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