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于尽。”
*
三天后,圣瓦伦丁日。
传说罗马帝国时期,为了征召未婚的年轻人加入军队征战,曾一度禁止民间结婚。
瓦伦丁神父怜悯这些因为不被允许得到主的赐福、而被迫劳燕分飞的情人,于是秘密为他们主婚,让这些怀抱爱恋的年轻人们不必遭受战火的摧残。
后来被罗马帝国政府知晓,将瓦伦丁神父抓捕。监牢中这位神父忍受了无数酷刑,但始终不曾求饶,直至最后殉教,也没有说过一句后悔。
后来人们将他殉道的那一日奉为举国欢庆的节日,既是为了纪念这个虔诚善良的人,也是为了纪念无数男女永恒追求的母题——
爱情。
请帖几乎发遍梵蒂冈以及周围郊区的每一栋房子。
烫金的小羊皮纸,内里镶嵌了色彩奇异的丝绸,一摊开便是隐秘沁凉水一样的冷香。闭上眼睛,仿佛就能在这一片柔顺的丝绸触感和幽静方向中看见那位远道而来的东方美人。
如此宁静又如此张扬的向所有人宣告这场冬宫宴会的真正主人,即使这其中还有异端审判局的人。
轮椅的声音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格外有存在感。
他到得很晚,周围已经没有客人,只有侍者还站在走廊两侧。
他们面容严肃,看过来的视线却总是隐隐带着几分同情。
贝尔没有在意。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在学校同进同出的那些时间足以让所有人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以为他们才是真正相爱的情人——连他自己也这样误解了。
穿过走廊,金碧辉煌的大门内隐隐传出几声模糊不清的欢笑。
那里面炭火似乎燃得正旺,站在很远的地方就能感受到从门缝中透出的暖意,穿破贝尔周身凝固的料峭夜风,最终无可奈何地被那石头一般的冷冽同化。
一只黑猫顺着墙根走来,停在贝尔面前,尾巴很优雅地绕到前面来,挡住前爪。
它的打扮不输于任何一位前来赴宴的客人,头顶的小王冠上硕大红宝石熠熠生辉,脖子上带着碧玺项链,浓郁的绿色披在它黑色的皮毛上,与它绿色的眼睛交相呼应。
贝尔向它伸手,片刻后,它跳上他的膝头。
大门拉开,侍者的通报声唱歌般响起。
门内的欢笑声随之一静,就像被门外奔涌而至的冷空气冻伤了一般。
在一片静谧之中,贝尔看见被围在弹子球桌中间的那个人,突然捏紧了手里的猫爪。
球桌旁围着很多男人,拿着球杆或是端着酒杯,全都打扮得像金子般极尽奢华。他们身上那些颜色争奇斗艳得几乎能灼伤旁观者的眼睛,各色宝石折射着水晶吊灯和烛台的光辉,因为过分华丽奢靡而显得廉价。
冷香和暖气杂糅在一起,熏得人头晕目眩,酒精的醇厚漂浮在香气之上,像厚实的云朵上漂浮着一层目眩神迷的璀璨阳光。
然而黄金制成的球桌比阳光还要璀璨,暗绿的天鹅绒面上滚动着八个小球,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诱人的蜜糖一样的光泽。
它们色彩各异,滚动时就像球桌旁那些五彩斑斓的贵族们一样在那个人身边交织不停。
让人腻烦的各种色彩之中,只有那个人一身修长的黑色礼服,再没有半点别的颜色,一如他纯黑的灵魂。
大概是许久不见阳光,他的发尾已经变回黑色,半长的头发在脑后整齐地扎成一束,只有额前碎发零落地散着,让其下的眉眼若隐若现,无论作何神色,都会像是挑逗。
他手里拿着一根象牙球杆,指尖沾了雪白的巧克粉,身旁有人正拿了手绢殷勤地替他擦拭。
钟情挥开那人的手。
他轻轻抚摸着球杆的前端,看着门外新到的客人,轻巧地一笑。
“哎呀,又忘了带上我的十字杆。不知哪位好心人愿意贡献出一枚十字架,让主的光辉赐福于我接下来的一杆球?”
话音落下,无数只手已经伸到他面前。
匆忙地扯下脖颈的项链或是胸膛的徽章,将那些镶嵌着各色珠宝的十字架捧在手心,比跪在神明塑像前祈祷时还要虔诚地捧在那个人面前。
簇拥在这片十字架的丛林之中,钟情仿佛才是他们信奉的那位神明。
但他只是拨开那片丛林,慢慢踱步到贝尔面前。
冰凉的指尖探进衣领,挑出铂金项链,拽断后取下银十字架吊坠,再将断裂的项链扔回他身上。
光秃秃的项链挂在领口的蕾丝上,扔过来的一瞬间,贝尔的睫毛像那里的蕾丝花边一样轻轻颤抖。
颈边的皮肤还残留着象牙般的冰冷触感,他低下头,看见衣领上沾染的一点白色巧克粉。
面前的人已经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只有最虔诚的信仰才能为我带来胜利。”
十字杆架在象牙球杆下,一球击出,眼花缭乱的滚动之后,所有小球全部落入袋中。
钟情拿走仅剩的那颗白色母球,掏出胸膛口袋里的硬币,漫不经心地在手上抛玩着。
“一球清桌,真是走运。看来今天我要大赚一笔了。”
圆形的硬币抛至最高点时闪烁出金属的光辉,落在球桌的绒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它静静躺在那里,贝尔终于看清——
那不是硬币,而是筹码。
“贝尔。”
钟情微笑着回首,烛光打出他一半侧影的轮廓,另一半隐没在阴影之中。
“你不为我祈祷吗?”
第134章
这个时代的纸牌游戏还叫“叶子戏”。
由丝绸装裱而成,木刻版印上图案,在驼铃或是船桨声中,和香料、瓷器、茶叶一起,从东方来到这片大陆。
这种来自神秘东方的叶子牌一踏上这片土地就被广泛接纳,人们研究出用本土便宜材料仿制的方法后,纸牌游戏便席卷了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赌场。
但真正远道而来的东方纸牌依然是只属于贵族的奢侈品。
雪白丝绸在灯光下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印在其上的陌生人物肖像线条流畅、色彩鲜明,图案的头顶和脚下绘着长短不一的线条,这就是纸牌游戏明面上被教皇国禁制打压的原因——
那是十天干与十二地支构成的卦象,是东方神秘而邪恶的卜术。
在这片大陆,占卜和预言就像巫师一样让人厌恶,是异端的邪术。
现在,这些邪恶的纸牌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摊开在黄金球桌上。
它们沐浴着这处温泉行宫钟最明亮的水晶灯光辉之下,绿色天鹅绒将丝绸的雪白和颜料的血红映照得几乎能刺伤人眼。
比那更刺眼的是坐在球桌上的那个人。
来自东方的卜戏,来自东方的美人。
一切浑然天成,仿佛那副丝绸制成的纸牌越过茫茫沙漠或是海洋就是为了出现在他手中。
球桌两端放着两张高脚凳,但钟情在赌到第二场的时候就离开座位,爬上球桌,置身在筹码与纸牌之中,踩在堆积如山的黄金与珠宝之上。
周围人头攒动,男人们紧紧围着他,黑压压一片,将金山上的钟情衬成一个弱小的黑点。
对面的人换了又换,他却不曾下过牌桌。
身旁的黑猫一开始还在聚精会神地盯着摇晃的骰子,渐渐犯困起来,依偎在钟情脚边,面朝壁炉沉沉睡去。炉火将它的皮毛照成赤红色。
它的主人已经输出一个恐怖的数字,但他自始至终不曾朝周围的珠宝看过一眼。
或许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这一堆珠宝里到底那些是他赢下的赌资,他的对手也并不在意,因为——
“我要一朵玫瑰花,殿下。”
赌赢的那个人剪下玫瑰的尖刺,递给钟情。
“我希望您能将它放在胸口。沾有您皮肤温度的玫瑰,抵得上一万枚特雷斯金币。”
钟情接过鲜花,将它插在衣襟里。
他的领口早就被解开了,因为第一场赌局的赢家要走的便是他的领针。
然后是领巾、胸针、口袋里的蚕丝手绢、袖口处的翡翠袖扣、红宝石耳钉还有珍珠项链,甚至象征公爵身份的翡翠肩章和代表教皇宠爱的钻石尾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