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悬圃,陈公子,你人真好,简直就是个君子!】
陈悬圃轻笑,继续向前走去。
他一路略过那些模糊都无法分辨究竟为何物的影子,直到看见灵台深处一柄细剑。
那剑是粉红色的。
剑柄上雕刻着合欢花,剑刃极细,两边刃上也都纹着繁复的花纹。
太花哨了,不像剑修的剑,到像是酒席上舞姬手中助兴的玩物。
陈悬圃一下便明白过来当初为何钟情宁死都不肯用本命剑与他交手。
想通这件事后,紧接着一个更大的疑惑升起:这根本不是一把适合用来修炼的剑,那么钟情当初又为何会选择它做自己的本命剑呢?
难道他曾经也被人当做炉鼎对待,所以才会被逼迫用这种剑修炼?即使百年后成为魔尊也始终耿耿于怀,连艳色的衣物都要避退三舍?
他正思索着,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朗声一笑:
“我回来了!”
揽镜自照的钟情闻声回头。
新衣服穿在身,他此刻心情非常好,便也非常大方地朝归来者莞尔一笑。
那笑是极富生气的,仿佛一幅美人画卷终于被上天眷顾,活了过来。
沈列星呼吸一滞,半晌后回神,由衷夸赞道:“真好看。”
随后痞笑一声:“临时更衣,悬圃莫非是在刻意等我?”
钟情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心想是否要进到识海拿出缝衣针将面前这个人的嘴缝上。
他假装讶异道:“哎呀,列星去了这么久,怎么空手而归呀?”
“……”
沈列星半晌无语,而后失笑一声,无奈叹道,“是我无能了,这秘境太大,着实难以寻觅那清风茧缕泉。”
钟情面上不屑地吊了下眉梢,其实心中知道沈列星所言非虚。
这人前脚刚出门,他后脚就放出了傀儡。
傀儡数量众多,分头去寻,但到现在也没传出半点音讯。
漂亮脸蛋即使故意挤眉弄眼做出刻薄的表情,也还是漂亮得不像话。沈列星心中软软的,调笑道:“是啊,都过了这么久,怎么悬圃桌上还是魔尊的画像?看来悬圃心中果然只有那个魔修。”
钟情一恼,心想怎么忘了这茬?
他不愿让沈列星过多在这件事上纠缠,免得他当真发现什么端倪,只得率先退一步道:“列星之像,我已胸有成竹,只待下笔而已。”
他轻一拂袖,黛黑羽衣在天光下泛出蓝紫色的炫光。他歪头一笑:
“这不是为了等你,都变了望夫石,这才耽误了时间么。”
沈列星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干咳一声,几乎是落荒而逃:“我再去找!”
大门“嘭”一声关上,钟情不为所动,即将走出灵台的陈悬圃却显示被震颤到一样突然驻足。
他神使鬼差般回头看了一眼,视线在那些模糊的影子上意义分辨过去。
等到他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将整个灵台都搜寻了一通。
这里没有他。
但有沈列星。
虽然只是一个极其模糊的身影,但这人就像一件花俏的衣服那般,只需要露出一点轮廓就能让人认出。
或许也正是因为他像一件花衣,才能在这方寸之地占有一处容身。
接下来数日,钟情日日坐在织布机旁看陈悬圃做新衣服。他开心得不得了,也就没注意到陈悬圃异于往常的沉默。
直到众傀儡将秘境搜索完毕也没找到沉煌魔君的遗蜕,这才稍稍冲减了他的兴奋。
他轻轻放下手里璀璨夺目的新衣服,这才起身朝着那堆死物发火:
【一群废物!怎么可能没有!就算遗蜕已被人偷走,难道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吗?】
陈悬圃停下手中针线,欣赏了一会儿美人动怒,然后才轻声开口:
【大王何必生气?我倒是有个主意。沈列星气运超群,之前次次都能化险为夷,不仅找到破解之道,还能顺带助自己突破。大王何不再试一次?置沈列星于死地,说不定反而另有奇遇。】
【嗯?】
钟情一愣。
【你想谋杀亲夫?】
第162章
陈悬圃平静道:【我只是不想看到大王为此烦忧,所以给出一个建议而已。是否采纳,全看大王自己。】
钟情半晌没说话。
一个正人君子突然口出不义之言,定然是有什么原因。钟情直勾勾看着陈悬圃,想从那双清透的眼睛里看出什么端倪,但或许是对方掩藏得太好,双眼之中没有半点违心。
直到识海中烛灯燃尽,那一点光明化作一阵青烟无可奈何散去,黑暗逐渐侵蚀了周身环境,钟情才终于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在夜色之中慢慢浮起一笑。
在没有光亮的环境中,他身上的百鸟裙近乎纯黑,将那一丝笑意也衬得冷冽鬼魅。
【你以为只要这般向我投诚,就可以得到我的信任吗?陈公子,若说耍阴谋诡计,这天下没人比得上我。】
钟情抚摸着衣袖上的花纹,动作怜惜无比,语气却凉薄至极。
【你鼓吹我害他,不就是想接机让他看穿我的真面目,好把你救出去么。这点小心思,以为我看不出来?】
陈悬圃沉默着。
钟情突然有些好奇,倾身过去打量他:
【小菩萨,你认识他不过几天而已,和他从无什么交情。为何却几次三番,宁愿冒着惹怒我的风险,也想要救他?难道百年前一个口头上的婚约,就真的能这样重要,让你心甘情愿为他牺牲至此?】
陈悬圃还是不说话。
直到钟情觉得无趣遁出识海,他才感觉到掌心中传来的刺痛。
摊开一看,那里赫然扎着一枚缝衣针,深可入骨。
血珠不断从伤口中渗出,他却任由血流,半天想不起为自己处理伤口。
他想他应该承认的。
应该顺着钟情的话,承认自己的确是为了这个十足正义的原因,才提出这个害人的建议。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鬼使神差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他的确想将钟情和沈列星分开,但绝不是为了沈列星……
钟情说的不错,没有人会为了一个从无半点交集的人牺牲至此。在识海中看见沈列星的影子时,他甚至感到不适。
那是一种极陌生的情绪,酸涩、辛辣、五味杂陈,盘踞在心中挥之不去,让他在察觉到的那一刻惊慌失措,以为自己已经心魔缠身。
识海外钟情思绪纷纷,一半还沉浸在新衣服的美貌之中,另一半则在思考陈悬圃所说的可行性。
修仙之人逆天道而行,又再迷信天道不过。他们承认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也接受自己数百年勤勤恳恳的修炼,兴许不如天骄们一次奇遇增长的修为多。
他们虽说不知道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剧本,所谓的天之骄子,也不过只是这个剧本既定的主角,但陈悬圃却相当敏锐,几乎要触碰到这个事实——
作为天道宠儿,沈列星绝不会死。他总会化险为夷,并且必有奇遇。
利用这一特质,逼迫天道主动将沉煌遗蜕的秘密和盘托出,这的确是最快的手段。钟情自忖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优柔寡断的人,当然不会没想到这个方法。
但真正要实施起来,却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沉煌魔君离去时并无怨气,所以这个秘境本身并不危险。但两百年前被众大能联手封锁后,这里就变得危险重重。
那些大能们各怀心思,留下的禁制与陷阱能够叫擅闯者死上一百回,连他投放的傀儡这几日都折损了不少。
但沈列星却从没撞见过。
每当傀儡们闹出动静来想引沈列星误闯禁制,都会被各种各样的意外打断。那些意外有些合情合理,有些则离谱至极,总之结果只有一个——
沈列星安然无恙,钟情赔了夫人又折兵。
越想越烦,连欣赏漂亮衣服的心思都没有了。
钟情视线随意在房间里一扫,看见桌案上的画像更是来气。
他一挥手将那上面陈悬圃的自画像扫开,重新铺纸研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