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浸润墨汁之后,钟情咬着笔杆思考了一会儿,胸有成竹地下笔作画。他一面回想着沈列星的模样,一面思考到底要怎样才能将这个人骗到陷阱之中。
按照沈列星劫数越大,奇遇也就越令人眼红的规律,仙人遗蜕这种东西若想逼迫天道出手赠予,那非得是生死劫不可。
可沈列星不傻,又是合体巅峰期修士,谁能将他置于死地?
他脑海中想了无数方案,又一一被自己推翻。最后从繁杂的思绪中挣脱出来时,一看画纸上的人,直接被气笑了。
他正要把那张鬼画符撕得粉碎,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只得先团吧团吧塞进笔筒,然后朝下一刻走进来的人乖巧地微笑。
沈列星一怔,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对不起啊悬圃,我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他整理了下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不好意思地一笑,“还摔了几跤。”
钟情皮笑肉不笑,心想要不是天道故意让你摔这几跤,你现在就该被困在陷阱里脱好几层皮了。
“列星如此有能耐,却也找不到那清风茧缕泉,看来这秘境之中的确有些古怪。不如明日列星带我一同出去搜寻?人多力量大嘛。”
“可是悬圃你的身体……”
沈列星下意识就想拒绝,但看到座上人满怀期待看过来的眼神时,又突兀地咽下后面的话。
百鸟裙的裙摆和袖口都做得宽大修长,腰身却勒得极细,裹着里面的人小小一只,看着分外可怜。
沈列星心一下子软了,柔声问:“悬圃一个人在家中等候,可是觉得无聊害怕?所以思念我至极?”
“……”
钟情眉梢一挑,然后勉为其难地点头。
见沈列星答应下来,钟情只当看不见他脸上那碍眼的笑意,独自去睡觉。
烛灯一一灭掉,只留下书桌上的一盏。
沈列星没有睡觉的习惯,即使封锁灵气不能修炼,这个时候也总会闭眼打坐。但今日却迟迟不曾开始。
他在桌边坐下,铺上一张新纸,根据记忆画了一副大致的秘境地图。
画好后随手将笔往笔筒中一插。
没插进去。
取出筒中异物,见是一个纸团,沈列星瞬间浮起一个猜想。
他小心地展开纸团,如他所想,那上面的确是一个人,画的似乎也的确是他——
虽然与其说那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个没毛的夜叉……
但若看那腰间的订婚玉佩,还真就是他沈列星无疑。
沈列星拿着画纸陷入深深沉思。
半晌拿起被丢到一边的魔尊画像,两幅画放在一起作比,天差地别,直冲眼球。
两幅画从笔触到技巧上都不像是出自同一人之首,夜叉画倒更像是画者出于泄愤在故意丑化。
但沈列星不信他的未婚妻有何理由要这般泄愤。
既然不是因为怨恨泄愤,那便只有一个原因了。
他捏着画纸的手逐渐发紧,在即将把那张魔尊画像扯破时却又蓦地松开。
明明画技一般……欠佳……极差,却能将魔尊绘得如此生动,恐怕不只是因为十分熟悉这张脸的缘故,更因为画者曾无数次练习过。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反复地画旁人画像?
这个问题几乎无需回答。
沈列星心中酸涩,难道他的未婚妻……真的就这么喜爱这画中之人吗?
*
次日,钟情一大早醒来后就催着沈列星出门。
照例是要沈列星背着,好在有步法加身,背着一个人照样身轻如燕、一日千里。
但也就和之前的几日一样,一路上连一个禁制也不曾遇到过。
钟情趴在沈列星背上看地图。
看见画上那些纵横起伏的地貌后,脑海中便自发将傀儡遇到的那些陷阱对应上去。他的脑子记这种不是活物的东西就很好使,没一会儿就理清了各大陷阱的所在方位。
他拽着身下人的头发,喝令他按照自己给出的路径潜进,没一会儿就到了最危险的一个禁制跟前。
站在禁制前,钟情却沉默了。
一块巨石就横在禁制上面,将触发的机关压得死死的,钟情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列星绕道。
没事,这个不行,还有第二个。
第二个稍远,还没走近就听见一阵猛兽的厮杀声,钟情心一凉,赶到时果然看见禁制口前两只猛虎的死尸。
血水浸污了禁制的入口,障眼法失效,所有机关都一览无余显露出来,明晃晃昭示着“擅闯者死”。
钟情听着沈列星感叹这猛虎相斗同归于尽,面上无动于衷,心中却恨得滴血。
他气得从沈列星背上滑下来,自己颤颤巍巍地往前走。
沈列星不明所以,追在后面心疼地哄着,钟情不理,还不厌其烦地挥开他想要来搀扶的手。
他一路胡乱走着,走到某处时感觉到脚底一软,他瞬间察觉到不对劲,但已经晚了,脚下地面顷刻间裂开,立即就将他吞没。
陷进去的那一刹那,所有声音、光线都像是被什么怪物吞噬,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能感受到身体在不停下落,手脚扑腾着想要自救,周身却空无一物。
忽然他感觉腰间缠了一双手臂。
手臂的主人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坠落还在继续,却因为这个怀抱,失重带来的本能恐惧被减弱得消失殆尽。
良久,垫在他身下的那具身体“嘭”一声砸在地上。
钟情在同时听见身下那人闷哼一声,他赶紧爬起来:“沈列星?你怎么了?”
沈列星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乱动:“小心。这里全是荆棘。”
钟情果然不再动弹。
等双眼稍稍适应了黑暗,他看清了这里的环境。
坑挖得虽深,机关却只有这满地的荆棘条。不像是修为高深的大能所设,倒像是某个猎户粗制滥造的捕兽笼,因为这具活死人的身体,钟情才没能及时避开。
钟情恼怒得冷笑。
沈列星是天道宠儿,所以一切陷阱在他眼前都自动显形。而他只是一个注定给主角们当垫脚石的魔修反派,所以连这样简陋的机关也能伤害他。
恼怒归恼怒,到底是沈列星跳下来以肉身相护,才让他免于受伤。钟情没有耽误,掏出伤药,扒开身下人的衣服,就要给他上药。
他慢慢往皮开肉绽的脊背上撒着药粉,却在余光瞥见不远处散发的一物上时手一抖,瓶中药粉尽数洒在伤口上。
沈列星吃痛,笑道:“悬圃,我伤得不重,不必上这样多的药。”
钟情没有说话。
他怔怔看着面前那物,手中药瓶落地,砸得粉碎。
沉煌遗蜕。
不。
那只是一具尸体。
第163章
一具毫无生机、像凡人一样寻常的苍老干尸。
但钟情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谁。
沉煌魔君。
他没有飞升上界,也没有被九霄紫雷劈得神形俱灭,他只是死了,像一个凡人那样死去。
钟情想要走进,刚上前一步就被脚下荆棘丛绊倒,尖刺穿破衣袖,划伤他的胳膊,他却不管不顾,挣扎着继续向前爬去。
沈列星急忙伸手想阻拦,脚下却无意中踢到什么,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这声音吸引了钟情的注意力,他回头看去,视线在触及那陨石打造之物时蓦地一缩。
那锁链已经很陈旧了,近乎风化,一碰就碎裂开来。纹饰依稀能看出来是上古时候的样式,早已被世人遗忘,只有曾刻意钻研的人才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这是一条弑神索。
在凡人和修仙者面前,这条绳索毫无威胁,与普通的绳索和石头没什么区别。但对神明而言,它却宛如凶兽饕餮,不把精魂吞噬殆尽誓不罢休。
数千年前飞星坠落,携着灭世的火种划过神界九重天,将那里烧得一干二净。白玉京中十二楼五城烟消云散,只剩下神明尸骸融化而成的清气化作罡风,在一片废墟里盘旋不休。
幸存的神明仓皇中逃到人间,以为隐姓埋名就能安稳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