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圃?”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沈列星等待片刻,忍不住想要抬手扯下蒙住双眼的绸布时,突然有人猛地扑进他怀里。
他微微一怔,笑着刚想说什么,却感受到后颈传来温热的湿意。
一滴滴落下来,立刻就变得冰凉无比。
沈列星愣住了。
钟情在哭。
泪水流了满面,却连主人也不知道为何。
他怀中的这具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赤|裸而微凉,可一层皮肉之下的心脏跳动却极为有力。
那里滚动的仿佛是岩浆,温度隔着胸腔也能传递到另一个人身上。
在这炽热的温度之下,所有肮脏罪孽无所遁形,烟消云散。
心魔破了。
曾经炉鼎城中被虐待的娇弱美人们逃出生天,前来寻欢作乐的世家公子则葬身火海。
弱小者长生,强大者却短命。
那到底谁才是真的强大?
谁才是真的弱小?
钟情耳畔紧贴着怀中人的脖颈,听着那里鲜血汩汩流动的细微声音。
他身体里同样有这样的声音,因为他活着。没有父母的照看,没有天道的眷顾,可他还是活下来了。
既然他脚下的路是自己蹚出来的,那为何他要活在别人的目光里?
别人看见炉鼎,就说弱小,看见魔尊,就说强大。那他到底是强大还是弱小?
不重要了。
他做过炉鼎。
他唯爱艳色。
他惯会装可怜扮柔弱,卖弄风骚。
但他还活着。
并且还会继续活下去——如果命运只是一则剧本,他便要活着看到结局。
他要看看这个世界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轻柔的吻落在怀中人的脖颈上,一半嫉恨的恶念中挣扎出另一半爱恋的安宁。魔气在丹田中翻腾不休,但钟情宁愿忍着剧痛也不肯放手。
“你赢了,沈列星……”
他喃喃道。
“我爱你。”
可我还是要杀了你。
最后半句被吞没在喉间,沈列星没有听见。
他还沉浸在那句“我爱你”里,半晌哑口无言。
等他回过神,又惊喜又热切地想要说什么时,手腕上的绑带突然被解开了。
钟情捉着他的手,带着他朝身下隐秘之处探去。
“用这里。”
沈列星咽了口唾沫,想到某种可能,却不敢相信:“什么?”
钟情暗示性地蹭了一下:“这里。进来。”
*
月亮终于出来了。
透过窗纱,月光像雾一样柔柔洒下,沈列星借着这抹柔光看清了身上轻轻扭动的人。
他若无旁人地轻轻摇晃着,真的就像庭院中那些造型妖异的兰花,盛开在空谷之中,满夜星月都理所当然被他独占。
那么美丽,那么馥郁,香气能化成蜜剑,醉死每一个踏足领地的生人。
沈列星被迷得神魂颠倒,不满足于他们上身的距离,微微起身想要拥抱面前的人。
而钟情却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逼迫他重新躺回去。
等到那双充满欲望的眼睛重新变得忍耐而温顺,他才塌下腰,奖赏似地吻了吻沈列星的唇角。
双腿交缠在一起,钟情一翻身,原本的位置瞬间调换,之前在他身下的人现在正压在他身上。
钟情闷哼一声,待调整好呼吸后才朝沈列星一笑。
他轻抚着沈列星胸口那片血红的纹路。
“现在,你可以动了。”
胸口处的禁制被解开,沈列星恢复了自由,几乎是在那一瞬间,他按住钟情的肩膀骤然侵入。
之前钟情总是做得很慢,很轻,折磨得他已经快要疯了。
这一下有点太狠,钟情忍耐着,身下床单在手心中揉作一团。
他轻轻喘了口气,伸手去够落在枕边的那只笔。
因为动作太过激烈,那些细小的剑伤一次又一次地挣破。钟情提笔蘸了那些伤口中渗出的血液,顺着他胸膛处那血红纹路往下描绘。
同命契。
道侣之间证明心意的契约,结契之后可以同生共死,共享感知。
“沈列星。”
最后一笔落下,毛笔笔尖在面前人胸膛处暧昧地轻点,钟情微笑着提醒他:
“现在你是我的傀儡了,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沈列星难耐地吻着,仿佛怎么吻也吻不够。
“我心甘情愿。”
他在亲吻的间隙里说,“即使没有这个契约,我也会为你做所有事。”
良久,他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问道:“那我呢?如果我想让你干什么,你也会干什么吗?”
钟情脸上的微笑一僵。
当然不能。
这个契约以名字催动,但他的名字是假的。
他不叫陈悬圃。
心中那一半嫉恨和一半爱恋共同催生出一种绵密的刺痛,扎得钟情喘不过气来。
他突然意识到他因何而得到沈列星的爱——
因为沈列星以为他是陈悬圃。
钟情因着苦涩而陌生的痛苦万分惊惧,他想要推开身上的人,可身体却不听使唤,软弱地舍不得离去。
沈列星还在问:“那你呢,悬圃?”
钟情闭上眼,再睁开后一切脆弱的情绪都被睫羽掩藏。
他轻轻抚摸着沈列星的脸,示意他去看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
雪白光裸的皮肤上有密密麻麻的吻痕和手印,血色纹路被这些痕迹阻断得零落,因为沈列星的吻总是那样急躁,不等血契干透就舔舐殆尽。
“你看,是你自己乱亲,把契约毁了。”
他冷淡地微笑着说,“同命契种下后三个时辰内还可回转,要我也将你身上的血契也抹掉吗?”
若双方都种下同命契,便只是夫妻间情深义重的宣言。
可若只有一人身上绘制这种血契,那便等同于亲手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对方手上,从此以后沦为契主的傀儡。
傀儡,夫妻,一词之差而已。
这是修真界人尽皆知的东西,沈列星却只顾笑着吻他:
“不必。我早就是你的傀儡了。”
第169章
第二日清晨,沈列星早早醒过来。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睡着过,他生怕怀里的人和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一闭眼就会消失不见。
怀中人极安静地睡着,这时候他不再故作深沉装他的君子,于是眉眼都柔和下来,几乎要化进窗外那缕稀薄的天光之中。墨发在这苍白的晨光下显得更加湿重,随意蜿蜒了一整个床头,却根根都恰到好处得宛若精心摆弄。
恰到好处。
就是这样。
一颦一笑都是他喜欢的样子,是嗔是喜都叫他心动。怎样都好,怎么都喜欢。是过往岁月中从未有过的熨帖,就像是心中失落的那一块终于被补全。
沈列星很轻很轻地在钟情眼角落下一吻,然后起身去关窗。
晨风尚带着露水的微凉,吹得桌案上纸业窸窣作响。
他关上窗,再将被风吹乱的画纸整理好。
他无意中朝那画上看了一眼,顿时失笑。
画里的人是他,除了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再无一处相同。
画技糟糕到或许连八岁小孩也不如,线条僵硬形体滑稽,大概鸡爪握着笔随意刨两下比这幅画更好看。
沈列星突发奇想,从乾坤囊中取出另外许多画来。
这些话中,除了一副画的是那位十恶不赦的魔尊以外,剩下的全都是他——各种各样只有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他。
沈列星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练了这许多时日,他的未婚妻技艺却全无长进。
与那副栩栩如生的魔尊画像放在一起,根本就像是两个人的手笔。
他心中一突。
两个人……吗?
他下意识朝床上的人看去。
墨发之下光裸的脊背白得耀眼,床头凌乱的衣物洒了满地,黑色百鸟裙变换出蓝紫色的炫光,一块翠绿玉牌幽静地陷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