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或纤细或饱满的花瓣中,有的中规中矩,呈三角或是椭圆形;有的造型奇特,像星芒、像蝶翅、像触须,甚至有的长满绒毛,有的生出人脸。花瓣的颜色更是多到数不胜数,纯色、斑点、线条胡乱搭配在一起,美丽的品种能美丽到让人见之忘俗,诡异的也能诡异到让人胆战心惊。
各式各样的兰花吸引来各种各样的虫鸟,艳丽多彩的虫翅和花瓣一同颤抖着,几乎分不出哪里是虫,哪里是花。
钟情摘下一朵兰花,放在鼻尖嗅闻。
“牡丹之流,尽管时人不断培育,也不过千百个品种。兰草天生天长,却足足两万种花型。列星猜猜是为什么?”
沈列星摇头。
他们正要赶去成亲,钟情却突然驻足谈起兰花。沈列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他爱极了钟情的声音。
“我不知道。悬圃要教给我吗?”
钟情蓦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笑意。
“因为兰草极爱欺骗。它们的花瓣中大多没有花蜜,为了引诱昆虫鸟兽帮它们传粉,就将花瓣变作这些虫鸟伴侣的模样……”
钟情轻轻抚摸着手里的兰花,橘红金边的花瓣抖动时果然勾来一只翅膀同样是橘红金边配色的蝴蝶。
“飞来这里的每一只蝴蝶,都以为自己找到了自己挚爱的伴侣。但其实它们只是踏进了一个陷阱——兰花伪装了它们的妻子。”
“原来如此。”沈列星评论道,“但也无可厚非,它们不过是为了延续种族,活下去罢了。对那些虫鸟也并无伤害。”
钟情丢掉手里的兰花,看着那只蝴蝶也随花而去,又是一笑。
“你怎么知道兰花不会伤害被他所骗的可怜人呢?或许就是有一种兰花,不仅要假冒别人的伴侣,还心心念念想要吃掉那个人呢?”
沈列星眸光暗了一瞬。
他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低声道:“走吧,别误了吉时。”
*
沈列星更喜爱用枪,但一手剑法也使得出神入化,无人能敌。
缘机子入魔被封印,剑宗后继无人,已经隐隐开始以沈列星为尊。
这场婚礼掺杂了继任仪式的含义,装饰得盛大无比。
平常只有师祖辈的长老出关议事才会用到的玉殿,此刻也大方开放出来,供观礼着随意游览。红绸铺了满地,宴席流水般摆开,绵延而去一眼望不到尽头。还未入夜,满宫都已经挂满花灯,灯下人影交错,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只有钟情身着素色。明明与沈列星相伴而行,红白二色却将他们之间的距离划分得泾渭分明。
向来大大咧咧的沈列星走着走着居然有点紧张,握紧钟情的手,悄声道:
“早知道我也穿白衣来了。”
钟情听出他这话只是为了缓解情绪随意找的话题,连尾音都在发抖,心中觉得他可爱,便也回握过去。
“别怕呀,我陪着你呢。”
沈列星很夸张地深吸口气。
钟情被他这举动逗得掩唇轻笑,听见他的笑声,沈列星心中也安定下一半。但另一半仍在空中高高悬着,像是要直直从他的咽喉中钻出来。
一上一下,一静一动,沈列星几乎都能听到胸腔中两种轻重不同的心跳声。
他被这声音吵得头晕目眩,脚下的红绸路在目眩神迷中无比漫长,但再怎么漫长都终有尽头。
终于,他们携手在殿前的玉阶上站定。
一叩首。
再叩首。
三叩首。
沈列星听不懂堂前赞者的指令,也想不起接下来要做什么,他的魂魄在这得偿所愿的巨大幸福中仿佛被抽离出来,只剩下肉身还在人世,依照本能完成一个又一个动作。
明明是深夜,他却觉得头顶有一个明晃晃的太阳,光芒刺眼得他快要魂飞魄散。
只有紧紧握住身侧人的手,才能将那轻盈跳脱的魂魄安分留住。
最后一步也已经走完,赞者正要唱出“礼成”二字,忽然有人一脚踹破大门,声如惊雷,打断殿内所有动静。
一队佛修走来,皆披袈裟,身缠经幡,手持禅杖与紫金钵。
人人都生得宛如怒目金刚,一双慧眼中隐隐有金色佛光流动。
领头之人大喝:“我乃陈家家主!”
他横举禅杖,朝殿前的钟情挥出一道毁天灭地的佛息。
“妖孽,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假扮我儿欺世盗名!”
第171章
长枪在空中轻舞一圈,四两拨千斤般挑开那道佛息,重新飞回沈列星手中。
心中那块高悬的巨石轰然落下,砸得他胸口生疼,连带着神思都有些恍惚。
过往那些被他刻意忽视的猜疑此刻全部卷土重来,他却仍然下意识执枪护在钟情身前,艰涩地开口问道:
“陈伯父,这其中可有什么误会?”
陈家主厉喝:“能有什么误会!”
他从袖中掏出一物高举起来,那是供奉在陈家祠堂的长生牌,即使断裂亦有一层佛光笼罩,显然是真品。
那上面破碎的字迹还依稀可以辨认,正是“悬圃”二字。
“此牌中已无我儿命数,若非他已经为人所害,便是被这妖孽用手段藏匿起来。列星,还不快快将他捉拿,逼问出我儿下落!”
沈列星攥着枪杆的手青筋暴起,脚步却纹丝不动。
“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他的声音在极其不明显地颤抖。
“今日大喜,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吧。”
陈家主脸色大变,怒极道:“沈列星,你为妖孽所蒙蔽,不思反省,竟还要执迷不悟吗!”
禅杖在地上重重一杵,掀起一圈浩然力道,震荡得围观修士纷纷乱了身形。
“我儿生死未知,危在旦夕,你却要见死不救,将错就错与那妖孽成亲?”
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与一道攻击同时降临,竟是不管不顾将沈列星也囊括进去。
“沈列星,你莫非魔障了不成!”
沈列星似乎有些心神不定,挥开那一击时失了准头,半道余威落在他身上,右肩瞬间剧痛,银枪脱手落地。
陈家主迅速收回手,闭目在胸前做了一个佛礼,一息之后又突然睁开眼睛,一双虎目金光四射。
他身后一众僧侣同时步出,手捧紫金钵,趁着众人都被佛光晃了眼睛,将里面的黑狗血向前泼去。
“妖孽,还不现形!”
漫天腥臭的鲜血落下,沈列星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回身将身后的人护在怀里。
泼天鲜血淋了他半个身子,黑红的血液渗进大红婚服,将原本喜庆的红色染上不详。好在宽袍大袖将血液尽数挡住,怀里的人还是干干净净。
沈列星松开手,脚尖踢了一脚地上的枪杆,借力重新握回手里,将攻来的众修士一一击飞。
他走下两级台阶,阴沉着脸抬眸看向殿下被他所伤的众人。
他半张脸都是血迹,粘稠腥臭的液体顺着下巴不断滴落,连睫毛都沾着血雾。手中长枪不断嘶鸣,周身血气与灵气暗流涌动,宛如杀神降世。
“我说过了,今日我大婚,有什么事情……待明日再说。”
最后半句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生逼出来,仿佛那字句间都长满荆棘,吐出喉间之前就已经扎得主人鲜血淋漓。
他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了,这字字泣血让人生畏,也让人叹息。
连一众佛修也被镇住,看着那尊杀神默然无语。
一时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滞,殿内陷入诡异的僵持。
良久,陈家主闭眼。
“痴妄。”
再睁眼时,身后众人列出杀阵,佛光大盛。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留手,已经将沈列星看做无药可救的魔头,打算将他与身后的妖孽一网打尽。
沈列星以一敌多,无数人想要越过他冲上台阶将他身后的人拿下,都被那一杆银枪逼退。
不断有人加入战局,不断有人因为伤势过重而退下。玉阶被兵戟砍出裂痕,血水浸染进去,蔓延开蛛网般的纹路,仿佛要将殿中所有人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