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自己蒙蔽了自己的眼睛。
他猛然抬头:“我要见小翠。”
郁真如某种微闪,一种暴虐的情绪被他驾轻就熟地压下。
“阿情,你若真的想见他,就不要这样唤他。”
“为什么?我是在叫他,又不是在叫你。就算你不喜欢这个叫法,也不必管得这样宽。”
郁真如眉目不动,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却显出一丝隐晦的悲哀与自嘲。
“阿情,是我先见到你的。我先向你求婚,而你也答应了。我先与你双修,我先被你那么亲昵地叫做小翠。样样都是我先,为什么你最后却爱上的是他?”
“我什么时候叫过你——”
话道一半,钟情住了口。
他想起来他什么也这样叫过郁真如了。
第一次来竹林的时候,看着竹竿上那两行点化郁真如的机缘:
“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竟是真如。原来你叫黄花翠啊。你好啊小翠。”
那时不过是玩笑挖苦说出口的话,根本不曾放在心上,说出口就忘了。
郁真如却记得那样深,一点一滴,全部化作今日的不甘嫉恨。
钟情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胸膛处不属于他的血肉似乎在砰砰跳动着,但在窒息的阴影下又显得那样轻飘飘,像只是幻觉。
他轻轻抚上郁真如的肩膀,靠过去吻在他眼下,舔去那里的泪痕。
“让我见见他吧,求你了。”
片刻后,钟情看见了被带到他面前、浑身披着锁链的诛翠。
他神色疲惫苍白至极,可是一看见钟情便露出微笑。
依旧是那样和煦如春风般的声音,带着轻松调侃的笑意,仿佛他们不是身处囚牢,而是出门踏青。
“看来他还是心软了。阿情,你做了什么呢?”
钟情也回之以一笑。
“我帮他擦了眼泪。”
诛翠一怔,随后笑着摇头:“他也有做正人君子的一天,真是难得呀。”
钟情不语,放眼朝远处无边无际的竹林望去,突然开口:
“小翠,如果有朝一日你花开遍野,会如何?”
“我会死。”
见钟情神色怔忪,诛翠笑意淡下来,“怎么了?我答错了吗?”
钟情摇头:“你没有错,只是还有第二个答案。”
“哦?是什么?”
“我会爱上你。”
第194章
面前的人闻言微怔,似乎从不曾听过这句话。
钟情看见他的神色,便明白过来——
原来他不仅给错了心,还说错了爱。
他的婚礼,他的初夜,他的告白……他所有的第一次,原来都给了郁真如。
钟情渐渐认识到一个事实:
郁真如不是因为他和小翠私奔才感染杂菌的,他只是因为生气他认错了人。
他留下的那张纸条,邀请的是“小翠”,可他曾把他们两人都叫做小翠。
但当小翠真正赴约而来时,他却理所当然的认为他的小翠只会是诛翠剑灵。
前世与今生,他一连两次认错了人。
即使是在郁真如没有做任何伪装的时候……他也还是认错了。
在经历巨大喜悦之后又迎来灭顶之灾,这样的事,换在任何人身上都无比痛苦耻辱,何况那样冷傲的郁真如呢
身后传来脚步声,口口声声强作大度说要给他们二人空间的郁真如已经走过来,不曾开口,身上冷冽气息就已经强势插入他们的对话。
“阿情。”
他在钟情身后站定,眼中却阴鸷轻蔑地看着对面浑身锁链的阶下囚。
“杀了他,你就能重获自由。”
钟情没有理会。
他转身看着身后这个被数百年妒火焚烧得理智全无的人,开口说出一句让在场两人都从未预料到过的话。
“如果我能认出你们,那株杂菌是否就能消散?”
“……不会。”
“为什么?”
“……”
见郁真如无言语对,钟情轻笑,上前一步。
“让我试试吧,求求你。”
郁真如静静看着他。
面前的人脸上是一如既往安宁的微笑,似乎对一切都胸有成竹,又似乎对一切都不以为意。数百年来他便是这样跟在他身后,苦苦寻觅着这个令他无数次梦回心动不已的微笑,以此回味遥远月夜下的初见。
可是经年追逐仍旧若即若离,几乎成了他的梦魇。
他微微闭眼,复又睁开。
即使是梦魇,他也还是没有办法在这样如水的目光下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阿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苍白手指穿过琥珀灰色的冰凉发丝,按住温玉一般光滑细腻的后颈,迫使面前的人靠进他怀中。
“游戏的规则应当由东道主制定。阿情,既然你想玩,就得接受我用任何手段的方式伪装……任何手段。”
“我接受。”
按在后颈的手指微微用力,耳边传来阴郁的、无比粗俗的话语。
“即使我变成他的样子来干你,或是让他变成我的样子来……阿情,你也会接受吗?”
钟情才不相信他会大方到让诛翠剑也参加这个游戏,因此微微一笑,答应得很轻松。
“我接受。”
他看着面前人的眸色变得越来越深,浓烈情|欲几乎要满溢而出,却无所畏惧地又添了把柴。
“你想怎样对我,都可以。”
“我绝不反抗。”
*
钟情现在很后悔。
他很想反抗。
黑色领带蒙住双眼,绣着竹样暗纹的丝绸轻轻蹭过眼角,染上点点滴滴深色的泪痕。
“阿情,现在的我是谁?”
覆在身上的人轻轻蹭着,仿佛刚才那个粗暴疯狂的人确实不是他。
冰凉墨发丝丝缕缕垂下,在小幅度的摇晃中一下一下蹭过钟情脸颊、脖颈、和腰腹,像无数根细小的锁链将他牢牢罩住。
他泄愤似的扯住那些锁链,自以为用了所有的力气,其实轻得仿若撒娇。
身上的人任由他扯着,轻声笑道;
“再猜错的话,就让他们也进来,如何?”
是的,他们。
郁真如这个变态,的确没有让诛翠剑灵参与这个游戏,但他却用竹叶又幻化出许多分|身,然后藏身其中,扮演出各种性格,或温柔或强势地逼他猜面前的人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无数双手掌的抚摸下,无数张嘴唇的亲吻下,钟情仿佛在黑暗中同时身处在无数个世界。
有时是仿生人捉住他的手指,让他为他脱下胸口处液态金属一样光滑冰冷的布料;有时是藏袍上密实的羊毛戳刺过私密的口口,冰凉单耳坠在腿|间滑过。
东方帝王九龙冕旒前垂下的珠串摩挲过他的颈间,西洋教皇三重冠上黄金装饰擦过他的耳垂。
有人替他戴上戒指,素圈银戒内里的刻字在他指根上留下印痕,又在某一刻被人脱下,毫不怜惜地丢开一旁。
有人身着骑装,一层布料之下掩盖着劲瘦的大腿和火枪,浸没过圣水的黄金枪管磨蹭过光裸皮肤。
还有许多人隔着一层花瓣亲吻他的身体,伊甸园、雪山、缅栀子、兰花草……混成醉人的香气,不知今夕是何夕。
迷醉时他会被抱上钢琴,晃动时身下琴键流泻处不成曲调的音符;也会被浸入浴缸,双腿在某一刻黏合成修长的鱼尾。无法忍受时他亦想过推开身上的人,掌心却在摸到一头毛茸茸卷发时,被人握住手腕移开,沉默着啃噬。
无数舌尖舔吻过他的耳尖,一声声在问:
“阿情,我是谁?”
“我们是谁?”
钟情迫不得已之下叫出那些名字,妄图那些人在听见之后轻一点、慢一点,但换来的只有冷淡的讽笑。
“猜错了,阿情。”
再之后更加恶劣的报复。身下猛烈如狂风暴雨,舔去眼角泪水的双唇却依然还那么柔软,只是吐出字句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