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昉伸出手抹去白玉雕上那道污痕,感受到指腹传来的柔软触感,才终于能确定——
这并非是他临死前的幻觉。
第62章
钟情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
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床前的脚踏上,手里拎着玉佩的系绳,对着窗外天光很仔细地端详。玉佩在他指间摇摇晃晃,透光后玲珑剔透,如同一汪秋水。
钟情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那人却像是身后也长了眼睛似的,瞬间回过头来,开口笑道:
“醒了。”
钟情脑中浑浑噩噩,没忍住抬手掩唇轻咳一声,终于想起这人是谁。
主角元昉。
一个本不该跟他这个乱世路人甲有任何交集的人,但他们现在竟然见面了。
钟情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晕过去。
他闭上眼,在心中消化着这个事实。
系统相当冷静,毕竟这一次它没有下注。
【菜精,你先别急,你就维持你原来的人设,把主角打发走就行。这个位面阶级分明,主角出身草根,跟你们这种世家公子哥天生就不对付。】
钟情一想也是。
他心中正思索着接下来该在主角面前如何表现,突然感觉到有人压下他胸口处的被子,温热的手指覆上他颈间。
钟情瞬间睁眼,对上一双清明的、毫无邪念的眼睛。
两人对视片刻,元昉收回手。
“无意冒犯,我懂些医理,想帮你看看脉象罢了。”
手背在身后,指尖相互一撮,那光滑柔软的触感仍旧不散。元昉顿了一下,又道:
“你昨日淋雨,受了些凉,好好养上一段时间,便没什么大碍。不过你这脉象很是奇怪,不似寻常的气弱体虚。你之前可是中过什么毒?”
钟情淡淡道:“不曾。既然你醒了,就走吧。”
元昉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你想我走?”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玉佩,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抬头又是一笑。
“既然救了我,就好人做到底吧。”
他站起来,将玉佩贴身放进腰间,然后脱下上衣。那衣服已经被划破成一堆破布,随便一扯就散落下来,露出大片大片狰狞的伤口。
昨夜被雨水泡得发白的伤口现在红肿不堪,看起来更加可怕。
“昨夜你晕过去,我顺着地上的轮子印把你抱到这里来,然后找了伤药给自己抹。”
他光着上半身转了半圈,展示完自己的背部,又转回来。
他身材实在是高大健硕,累累伤痕也无法损毁这具身体的力量感,立在那儿跟座小山似的,窗外天光都被他尽数遮挡。
偏偏一张脸生得丰神俊逸,眉骨和鼻梁长得极优秀,一双黑眸嵌在其中,深邃得如同两颗寒星。眼下那道血痕虽说显得凶了几分,但天生带翘的眼角缓和了这几分阴鸷,总体来说依然是一张气血充足、很容易就能讨人喜欢的脸。
这生龙活虎的配置不愧是主角才能拥有,哪像钟情,一连三个世界都病病歪歪。
他稍看了几眼就移开视线,害怕再看下去就会因为过于嫉妒而恶向胆边生,对主角痛下杀手。
元昉见他回避,心中了然:看来他果然是喜欢我。
顿时眼里笑意又深了几分。
“后面我看不见,没办法自己来。恩公,看在昨晚我为你擦身子换衣服的份上,帮帮忙吧。”
钟情闻言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的确已经换了身衣服。但他谨记着要做一个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面对主角一身凄惨皮肉也毫不动容。
他拒绝道:“我不会这些。”到底怕主角死了,补了一句,“去找我的护卫,他姓孙。”
“咳咳,原来那是你家的护卫啊。”
元昉清清嗓子掩饰尴尬,但眼中并无一丝尴尬,反倒分外理直气壮。
“我昨晚又是翻墙又是烧水,有人听到动静就来查看。我见他是个练家子,功夫不低,怕他被我身上的血吓到,你又晕着,我有理也说不清楚,索性将他打晕。”
他伸手才旁边一指,“抬到隔间去了,这会儿还没醒。不过你放心,我下手有分寸,不会伤到他。”
钟情无语,懒得跟他继续掰扯,一心只想快点将他打发走。
他拿过药:“过来。”
元昉立刻上前,笑着在床边坐下。
那些伤口近距离看冲击力更大,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再多药膏糊上去都盖不住。
钟情一点点帮他上好药,就要放下药瓶时,余光瞥见元昉胸前,眉头狠狠一跳。
正面的伤口是他自己涂的药,抹得潦草无比。尤其是那道从肩膀一直横贯到腰间的刀伤,深深嵌入皮肉中,再下去一点恐怕内脏都能流出来,但是不仅没有包扎,连药都没抹匀。
这样大一条口子换在别人身上,就是不死也丢半条命,元昉竟然还能好端端站在他面前。
钟情没忍下心,指尖沾了药抹上去。
他的手指刚碰到元昉肩膀时,那一块肌肉就轻轻颤了一下。
钟情抬头:“疼?”
元昉垂眸专注地看着他:“不疼。”
钟情于是低下头继续抹药,药膏涂抹到腹部时,满是伤痕的腹肌突然猛烈地动了一下。手指随后被人抓住,钟情拧眉抬眼,听见头顶传来微微低沉的声音。
“你手太轻了。”元昉轻笑,“痒。”
钟情抽出手,冷淡道:“接下来便是重的。你肚子上伤口太深,只包扎是不够的,自己下山找个医馆去缝几针。”
元昉挑眉:“我不能进城,城中有人追杀我。你不再帮帮我吗?”
“药箱中有针线,你可以自己动手。”
“好吧,那我也只好自力更生了。”
说罢元昉取出针线,点燃蜡烛一烧,就要往伤口上穿。
钟情一惊,脱口而出:“等等。”
元昉停手,微笑着看向他。
“你不用麻药?”
“有么?”
钟情哑口。
他好端端待在家中,哪里会受需要用上麻药的伤?家中自然是没有准备的。
但现在差人去买也不可能。孙护卫被打晕,不知何时能醒,元昉不能进城,他自己摇着轮椅估计三天才能摸到药馆门口。
钟情心中叹了口气。
他从元昉手中接过银针,按着他的肩让他在床上躺下。
缝针的时候钟情凑得很近。
这具身体眼神不太好。跟着萧晦打天下的头几年,军中条件很艰苦,为节约灯油,他常常只点一盏昏灯就埋头看公文,一看就是一整夜,渐渐就把眼睛熬坏了。
每一针落下都会牵起伤口一阵战栗。
钟情以为是自己技术不行,心里过意不去,脑中却要全神贯注,累得额上浸出一层细汗。
元昉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人动作,心道此人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的毫不留情,下手却轻柔无比。
微凉的呼吸扫过小腹,带起一串轻微的痒意。元昉实在忍得辛苦,抬手想要去碰,半道却换了方向,替面前的人拭去额上那层薄汗。
钟情全副心思都放在伤口上,感受到他的触碰也只是抬眼一瞧,随即便又低下头去。
伤口终于缝好,抹上伤药,缠好纱布,钟情总算有时间去看元昉的状态。
他看起来不太痛的样子,嘴里咬着木棍,眼中满含笑意,眼尾翘起的弧度柔和,活像只讨主人高兴的大狗。
钟情取下他嘴里的木棍:“伤口已经处理好,你可以走了。”
元昉赖在床上不动:“救命之恩尚未报答,我怎么能走?”
“举手之劳而已,用不着报答。”
“恩公不求回报,是恩公心善。我若也不思回报,就是我禽兽不如了。不如恩公告诉我是谁给你下的毒,我替你报仇可好?”
“……你若真心想要报答,现在就走吧。昨日刺客众多,幕后黑手想必是个人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搜山,你留在这里,必定带来祸事。”
元昉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心想读书人就是别扭,明明就舍不得他,嘴上还非要赶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