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他分辨出那幽香究竟像什么花,突然看见前方有人抱着胳膊,长袍半披,正在欲笑不笑地打量他。
这人就像是突然出现在那里,在之前没有引起他半分注意。
连死侍的感知能力都没能发现他,孙护卫悚然一惊。
第64章
元昉在山庄中住了下来。
钟情拿不定主意,既怕留下主角会影响他走向下一个剧情点,又怕赶走主角会让他被强大的对手干掉。
这么一犹豫就犹豫了几天,元昉的伤口渐渐长好,不严重的地方疤痕都已经开始淡去,只剩腹部那道巨大的口子还未结痂。
这个人实在是精力旺盛,浑身是伤也闲不住,把山庄里的活儿全干完不说,还去山脚帮农忙的老乡收割粮食。
忙了一个上午,收工回家吃饭,刚推门就见伏案阅书的人抬眼朝他看来。
“回来了,吃饭吧。”
不过普普通通一句话,元昉心中却瞬间升起一丝难以自制的柔情。
方才田垄间,有乡民的妻子前来给田间劳作的人送饭,也是这样轻声平淡地唤他们的丈夫过去吃饭。
他大步走过去,在钟情身边坐下。
饭菜已经摆好,正要动筷,钟情伸手按住他的胳膊,指着他腹间衣物上一块暗红污迹。
“怎么又出血了?”
“啊,这个。”
元昉不在意地拍拍肚子,“不碍事。田间小孩天真烂漫,我为逗他们开心,拿镰刀比划了一通,一个青龙出水,没注意,就崩着了。”
钟情:“……”
很好,今天又不能赶人了。
解开衣带,除去纱布,看见又撕裂开的伤口,钟情一面上药,一面不无可惜地叹道:“都要拆线了。”
元昉心里软软的,很想摸摸那只羽毛一样轻轻落在他小腹上的手,但最终还是一再告诫自己发乎情止乎礼,勉强克制住了。
他出言安慰道:“没事,我皮糙肉厚,不疼的。”
钟情不在乎他疼不疼,只希望他伤快些好,于是唤来孙护卫,让厨房给他再多卧一个鸡蛋。
见元昉吃得正欢,一副丝毫不把自己身体放在心上的样子,钟情素来冷淡的声音难得强硬几分。
“下午不许再出门,就待在家里休息。”
这样命令的语气元昉还是头一次听见,乐得眉开眼笑,只觉得这话应该由他的无名兄揪住他耳朵说出来才对,就像田间那些夫妻打情骂俏时那般。
他笑眯眯地应道:“都听你的。”
饭后,钟情精神不济,照例去午睡。
这间房很大,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为轮椅进出方便并未做什么隔断,四面通风,书房与卧室仅有一道珠帘相隔。
元昉轻手轻脚收拾完碗筷,便在珠帘旁席地而坐。
卧室里三面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天光被排斥在外,室内一片昏暗。
只有几缕午后阳光从元昉身旁射入室中,将珠帘的倒影映在地砖上,光华流转,如同暗夜中的一场绮梦。
日头渐渐低下去,那倒影却一步步升高,直至深入床铺,停在侧躺着沉睡的那人脸旁。
再绮丽斑斓的梦在这样一张脸旁也要黯然失色。
元昉心中再一次浮现出同一个疑问——这样如梦似幻的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想得入神,魂儿都快追着那光影飘到床上去。
直到脸颊碰到冰凉的珠帘,发出叮当声响,这才猛然回神,一把抓住帘子,不叫它再吵闹。
他这才能分出心思去看这帘子。
帘上珠子颗颗晶莹剔透,触感冰凉润泽,元昉不通珠玉宝石,看不出是由什么材质琢磨而成,但显然是名贵之物。
不仅如此,脚下的地砖是雕刻花鸟纹的绿釉砖,周围的梁柱是金丝楠木,墙上挂着古画,桌上茶杯看似平平无奇,翻过来就能看到杯底当世名家的印章。
一个举千金之力供养的清贵公子,为何要独身一人在山林中隐居呢?
阳光遁去,门外开始下雨。
快入秋了,这几日天气总是这般多变。
钟情惊醒,想起园中那盆娇贵无比的牡丹,赶紧下床,支着拐杖就要去救花。
路过元昉时奇怪地问了句:“你怎么在地上坐着?不凉吗?”
元昉笑而不答,手指轻轻抓住过路人的袍角,感受着那一缕柔滑的绸缎从手中像鱼一样溜走。
他起身,跟在那尾杵着拐杖一摇一摆、姿态蹁跹的游鱼身后,为他撑伞。
收花回来后,钟情拿着手帕擦花瓣上的雨水,元昉便拿着布巾擦他被斜飞的雨丝沾湿的头发。
钟情起得仓促,并未束发,元昉擦干后便拿着篦子替他梳头。
青丝如墨,铺了满地,陷进纯白的衣袍中,如同墨玉被裹入云端。
元昉捧起这把柔顺的墨玉,发丝沁凉,一梳到尾,幽香清浅浮在周身。
堂内寂静无声,窗外雨疏风骤。他一下又一下地篦着,听见静谧的时间从他手中飞快滑过,而他不思进取,只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温柔乡,英雄冢。
束带轻轻挽发,元昉不舍地收回手。
他轻声笑问:“若某日我下山,无名兄可愿和我一起走?”
“不愿。”
不等元昉再开口,钟情继续道,“我身患腿疾,和你一起下山岂不是拖累你?”
这几日相处,钟情深知元昉这个话痨问起话来没完没了,只有在话题落到他的双腿上时才肯停下。
他现在一门心思照顾他的花,没工夫和元昉闲聊,索性直接找个和腿疾有关的借口,好堵住这话痨的嘴。
元昉果然不再多话。
他不知在想什么,沉默良久后,突然开口:“我走了。”
“嗯。”
反应过来,钟情一愣。
“嗯?”
元昉失笑。他站起身,随意将衣带系好,便大步朝门外走去。
钟情意识到他来真的,激动之下,连拐杖都来不及拿,踉跄着膝行至门边。
元昉真的走了。
走得潇洒至极,两手空空,连伞也没拿,唯一带走的只有他身上那件原属于钟情的旧衣。
钟情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正纳闷着,突然见他回头,心中一惊,连忙躲到门后。
片刻后,寻思着他已经离去,钟情没忍住,扶着门框探出去小半个身子。
结果正好被仍站在原地笑着望过来的元昉逮住。
钟情故作镇定地慢慢缩回身子。
门外远远传来远方的声音:“回去吧,外面冷。不必送我。”
钟情:“……”谁要送你?自作多情,孔雀开屏。
又等了许久,钟情再次看向门外。
这次他只露了一只眼睛。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如烟似雾的雨丝连接天地。
【统子,主角真走了?】
【走了。连跑带跳的,这会儿都到山脚了。】
钟情长出一口气。
他拍拍胸口,露出这几天第一个开怀的微笑:【看来世界意志开始起作用了。这下剧情总该重回正轨了吧?】
是夜。
元昉找到几个失散的谋士和亲兵,不等大家聚在一起庆祝痛哭一番,就开始着手攻下晓城。
谋士梁谌怪道:“烨城最近,容城易攻,主公为何独独想要千里之外的晓城?”
元昉解释道:“我听闻晓城太守数十年搜刮乡里,收受贿赂,府内金银堆积如山,连上供皇宫的贡品都敢昧下……”
梁谌劝道:“晓城易守难攻,主公若是想为民除害,也不急在这一时。”
“我想要钱。”
“……”
几个谋士忙得一整夜未睡,元昉也陪他们熬着,一边踱步,一边掏出襟前珍藏的绢帕,时不时抚摸嗅闻。尽管已经伴他入梦多日,这帕子依然留有一丝幽远的冷香。
他时不时抬眼望月。
只不过离开半日而已,他就已经开始想念那如云端之月般的人了。
他心中重重地叹息:无名兄啊无名兄,你只为腿疾所悲,宁愿几次三番赶我走,也不愿拖累我。却不知我现在寸功未建,无立锥之地,又怎么舍得让你离开那富贵清净之地,跟着我颠沛流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