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群刚刚还争执得面红耳赤的少年们, 此刻真见到了莱斯，反而一个一个都安静了，吭哧吭哧半晌也挤不出哪怕一个单词。
莱斯耐心等了会儿, 见这些学生还是不肯开口，索性目光微转，看向还站在讲台上的老师。
学生不肯说原因，老师总能讲吧。
“………”
然而，讲台上的那位年轻老师，不知为何，同样没有开口。
他僵在了原地，臂弯间还夹着一摞卷起来的白纸以及其他用具。
似乎是本想着下课后收拾教案离开，却没料到底下的学生就忽然吵了起来。
此刻，这位老师正捏着手里的一本册子，呆呆看着莱斯。
好像对这一切还没有回过神来。
事实上，他是从宫廷那边调过来的，今年年初才当上神济堂的老师，负责教天文相关的学科。
除非家庭条件优渥，否则会选择专门研究天文的民间学者太少，有所成就的那些更是几乎都被宫廷与贵族养着，不从事体力劳动。
因此，他这位神济堂的天文学老师并不信仰新教，此前从未见过那位在民间备受推崇的教皇。
甚至，对那大段大段赞美诗的真实性抱有十二分怀疑。
真的有人拥有银月般的长发与太阳熔金而铸的瞳眸，向你望过来的目光仿若神明俯瞰世间，高贵威严下蕴藏着比天空更无垠的柔和与慈悲，俊美脱俗到甚至难以辨认雄雌？
肯定假的吧，男人与女人能有多难分辨？
最多也就是长得像女人的男人，或者长得像男人的女人——算是有些混淆判断，那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再说了，拥有白色头发加金色眼睛加深色皮肤这种外貌特征的人虽然非常稀有，但他也不是没见过，怎么看都很平平无奇啊。
那位教皇冕下就算再好看，能比乐馆最鼎鼎有名的夜玫瑰还要好看？
他不信。
肯定只是一些盲目崇拜的家伙吹嘘过头，用上各种花言巧语的手段，哄别人信教罢了。
那位教皇作出的种种事迹确实挺了不起，但也没必要将稍微特别些的样貌特征跟着一并神话，好似他们所有人都变成泥巴捏成的凡夫俗子，只有一人如无暇宝钻，在阴影中也依旧熠熠生辉。
倘若有机会，他确实想看看实际上的那位教皇大人长什么模样，再在心底对那些巧言令色的过分赞美进行一些不屑的批判。
如今，神济堂招收的学生不断增多，也随之聘请了许多自宫廷来的教师。
与他的情况同样，大家普遍不怎么信仰宗教，对待那位教皇的态度也不会是盲目从信。
只不过，那位教皇深居简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神济堂了。
他们就算想要见一见传闻中的大人物，也没什么机会。
那些本就不高的可信度在他们之间的交谈中，更是再打一个折扣。
——然而，当他见到那位传闻中的教皇真正现身，乃至朝这边望来时。
被那双暗金色的瞳眸平静注视，他竟也跟着学生一道看得呆住，完全忘记之前的那些想法。
在最初的几秒内，他的大脑甚至仅剩一片空白。
所有构想出的话语、那些假想中的批判与不屑，在此刻好似都化作了一道抓不住的轻烟，飘飘渺渺间便散了个干净。
唯一浮现出来的感想，只有一个。
那些比对方被封为教皇前还要更早一些的传言，例如贵族们曾为获得在他家门前摆放礼物的机会——甚至只是放一份礼物而已——而互相争破了头、险些大打出手之类的传言……绝对合情合理。
直至莱斯微微拧了下眉心，似乎对他仍未回答这个行为有所不满时，这位天文学老师才在头脑恍惚间猛得一个激灵，拉回心神。
“嗯，那个……他们似乎在争论下半年开始的那场全国考试。”
天文学老师磕磕巴巴回答道，措辞都有些颠三倒四的。
嗯？指那场全国统一考试？
终于得到答案，莱斯又看向垂着脑袋的锡南尔塔与维斯莉，温和问道。
“是考试出了什么问题吗？”
听见是与他也参与了筹备的全国统一考试有关，希尔凡也警觉起来，朝教室的方向踏出半步。
面对莱斯的询问，刚才还说要告状的锡南尔塔，此刻反而在憋了半晌后，缓慢挤出一句。
“没……什么问题。”
“…………”
这话一出，还在对着莱斯表现乖巧的维斯莉顿时绷不住了，用恨铁不成钢的视线朝他瞥去一眼。
“你刚才还对着我气势汹汹，说要找莱斯老师去；现在莱斯老师真的来了，你反而不吭声了！”
锡南尔塔：“……你管我。”
维斯莉：“哼，我看你是胆小了。”
锡南尔塔：“我是不想给莱斯老师额外添麻烦！”
维斯莉才不管这家伙的借口是什么，“既然你不肯说，我来替你说。”
“喂，你……”
只当没听见锡南尔塔阻拦的话语，她抬起原本表达恭敬的脑袋，目光灼灼盯着莱斯，锐意十足。
在许多权贵看来，被地位比自己低的人这样直白盯着看，是相当不敬的胆大妄为。
姿态放得越低就越表示谦卑这种礼节，放在哪里都通用。
但莱斯完全不介意，颔首示意她可以随便说。
维斯莉深吸口气。
“下半年的那场全国考试，已经在前几天颁布了招募条件与考试规则。”
“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大好事，尤其里面细分的许多岗位，需求的学科标准都是参照神济堂或者分教会学堂的考核来制定。”
莱斯看向希尔凡，后者微微点了下头，表示这部分是自己主导的没错。
“但我们发现，其中几条规则实在很不友好。”
维斯莉将话讲得有条不紊，声音明亮而清澈，十分坚定。
“比如划定最低年龄这条，难道即使有人完全满足条件，却因为年龄不符合条件，就连考试的资格也没有了吗？”
“还有就是，绝大多数岗位只允许单一性别报名这点，未免太奇怪了。我不相信天底下的男人都不会调配精油，也不相信天底下的女人都不会骑马射箭。”
后面这些话，维斯莉是一口气说出来的。
语速越到后面越快，似乎担心莱斯打断她的话，责怪她。
教室里响起了一阵小小的哗然。
锡南尔塔也震惊得扭头看她，“你竟然真的说了……”
维斯莉轻哼出声。
“我才不像你呢，一会说要告诉莱斯老师，一会儿又憋着不敢讲的。你也认识巴伊莎吧，她能徒手猎杀熊、获得大多数男人都得不到的荣耀；那我们也能握紧笔，去争取属于我们的未来。”
“既然让我们坐进了学堂念书，我们就有资格与所有人一起较量。”
“……你刚才还说莱斯老师肯定不会来！”锡南尔塔道。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既然莱斯老师来了，那我肯定要讲，就算等会要被训斥也没关系。”维斯莉理直气壮。
话是这么说，其实维斯莉也做好了被莱斯老师拒绝的心理准备。
就算巴伊莎登场时，所有观众都大吃一惊那样；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是另一种更高层面上的僭越规矩。
毕竟，规矩都已经颁布了，怎么可能听了她几句话，就彻底修改呢。
只是莱斯老师和神济堂一直都对他们特别好，导致他们心里堵着点委屈，就会下意识想要找最可靠的人倾诉。
没想到，莱斯老师真的出现了。
直至此刻，终于回过神来的天文学老师倒吸口气，难以想象竟然会有人质疑枢密院公布的内容。
“枢密院是何等庄严的所在，怎么会容许……”
“原来是这样，你说得很有道理。”
最近足不出户的，没有维斯莉提醒，他都不知道已经公布考试规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