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有些人已经朝这边看过来，莱斯便与阿什拉夫沿着街道离开了。
“我从未想过，自己竟能看见‘知识’在整个国家掀起风暴的一天。”阿什拉夫感叹道。
“在我年轻的时候，知识还是一种稀缺品。贵族拥有它，却并不重视它；平民则恰恰相反，再如何重视它，也很难拥有它。”
“纵然我依靠知识，成为了宫廷里的大学者，获得许多人的尊敬，但也对它贫瘠成长的现状感到无能为力。”
“所以，您才会决定研究蒸汽机？”莱斯接话。
这是十分合理的推断。
农作物的产出依赖大量的人力，只要不解决生产效率的问题，永远都会有大量的人口被困在田地里。
也有许多人终日为食物奔波忙碌，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贫苦生活。
而蒸汽机，这台拉开工业革命序幕、尚且笨重而原始的机械，它将是彻底颠覆这一切的发令枪。
阿什拉夫惊讶看他，似乎没想到莱斯竟然会将这两者联系起来。
那些得知他为了搞研究而辞去宫廷职务的人，不是说他已经疯了，就是说他受到了诅咒或蛊惑。
莱斯是第一个真正理解他志向的人。
“是啊，您比我想象得更优秀，”阿什拉夫笑得开怀，脸上的皱纹也一并愉快地舒展开，“倘若我再年轻个二十岁，或许会求您收我做学生也说不定！”
莱斯有点汗颜，“这个，还是免了。”
阿什拉夫不禁哈哈大笑。
过了会，他才又开口跟莱斯分享进度，“主要几个地区的学校都建好了，我们打算等明年年初开始招收学生。由新教与宫廷共同出资，学费全免。”
“这听起来不错，我都有些迫不及待等到那天了。”
好消息接二连三，莱斯也很高兴。
“要说接下来最期待的，还是您的加冕典礼。”阿什拉夫笑道，“您做好准备了吗？”
莱斯顿时沉默。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79章
这是塞尔曼帝国自有记载以来, 最隆重的一场敕封典礼。
以往的牧首、先知或其他称号的宗教领袖，在获得为新上任苏丹授冕的殊荣时，后者投桃报李, 也会为他们进行敕封。
相当于他们的称号获得了官方认证，且自动成为塞尔曼帝国所有教派的最高世俗管理者。
亦如上一个浮图瓦教，就是经过数百年前的那场敕封典礼后，才成为了圣教兼国教。
在之前的王位之争中，他们也不是不想支持瑟伊苏当下一任的塞尔曼苏丹，进而继续巩固自己的地位。
谁能想到瑟伊苏格外不喜欢他们的教义——甚至对几乎所有宗教都嗤之以鼻——导致他们越努力尝试拉拢他, 就越遭到排斥呢。
最后只好放弃, 转而支持其他王子。
大体来说，这样也没有什么关系。
浮图瓦教没办法成功，其他宗教也做不到获得瑟伊苏的欢心, 即使后者最终当上塞尔曼苏丹, 也不会对浮图瓦教产生什么负面影响。
遑论他们原本的教义就相当包容, 天然就对权力并没有太深重的欲望与野心。
因而, 在思想与现实的牵制与权衡下, 即使得知瑟伊苏敕封了万神新教的先知莱斯，他们也没有做什么激烈的抗议。
算得上是平稳让渡了国教的地位。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对这件事的发生心甘情愿。
在教皇的敕封典礼，也被称为加冕大典开始前, 那位五官深邃而漂亮的浮图瓦教牧首，亲自来见莱斯。
“万神新教第一次引起轰动的初期, 他们都告诉我, 必须做些什么举动来阻止您。”
浮图瓦牧首微微欠了欠身，抬起的脸上露出几分优雅笑意。
“可以理解。”莱斯说。
利益集团之间的权势倾轧，不论在哪个朝代、哪个国家里都十分常见。
包括教派内部也是。
教义是手段, 现实是生活。有的人将这些区分得很清楚。
如果浮图瓦教没有这类人，他反而会觉得奇怪。
只不过，他以为浮图瓦教始终没有任何动作，是由于瑟伊苏，确切地说，塞尔曼苏丹天然带来的威压，令那些宗教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这个国家还有一个会把人头砍下来、用泥巴混着砌成墙的前王子拉迪斯。
不仅不是个别行为，还被认为能彰显苏丹或王子本人的勇武与魄力。
这也意味着，倘若一位塞尔曼苏丹想砍某个人的头，他是真的会下令砍头的。
只不过，万神新教开始拥有大量知名度与影响力的标志，很明显是莱斯第一次“神谕”里的主角——米赫莎治好了当时的苏丹之子希尔凡。
在那之前，莱斯虽然宣称自己是万神新教的教徒，但根本没有做过任何宣扬万神新教的动作。
连如今成为圣所之一的神济堂，都是有帮居心不良的家伙偷偷造好了让他接收的。
那时的万神新教，只拥有一个负责传授神学的学堂。
信徒仅有莱斯一人。
“万神新教这个名字刚出自您口之时，他们不屑一顾，认定成不了气候。”
“后来，您创立神济堂，做出第一次神谕。他们感受到威胁，想要动用些手段，就此打压下去。这并不困难，有很多人愿意为我们做事，也有很多种办法可以达到目的。”
“纵然事后遭到清算，浮图瓦教需要付出的代价，也不过几枚棋子、一些财产罢了。”
这些词句中透出轻蔑般的森森冷酷，是权贵阶级对下层人命的极度漠视。
莱斯下意识蹙了蹙眉头，对这番说辞感到不适。
望着他的浮图瓦牧首唇角始终噙着微微笑意，接下来的话锋却一转。
“我拒绝了这么做。”她说。
“我拒绝了所有自以为是的劝诫、恳请与胁迫，也请他们远离了浮图瓦教的核心。”
这次，莱斯终于讶异看她。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为什么呢？或许，我也无法完全向您阐释清楚原因，”
在莱斯略含戒备的注视中，这位换上素色衣袍也不减其魅力的女性朝他踏前半步，唇边笑意更深。
“也或许，您与我是同一类人。”
“浮图瓦教是崇尚开放、包容与享受的宗教，它教导我们用接纳与乐观的态度面对人生，从苦难中寻找继续支撑我们前进的力量。”
“只可惜，如今有很多人已然忘记后半条，只当是母神容许他们尽情玩乐，反而成了逃避苦难、自我麻痹的放纵借口。”
“我时常览阅教内古籍，知晓创立浮图瓦教的先辈们写下教义的初衷。他们想找到拯救众生的方法，而最终得出的答案是向内寻求快乐与力量。”
莱斯想起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晚，自己险些住进那间充斥着各种不雅声音的旅店。
还有那些开遍大街小巷的乐馆，以及毫不避讳、聚众享乐的浴场。
仅是他惊鸿一瞥，就能发现那些浮图瓦教的信徒在性上面，实在是过于开放。
“我很高兴，万神新教找到了另一种办法。”
浮图瓦教牧首微笑着继续道，那双望过来的柔和眼眸中，已满是赞许。
“我观察了万神新教很长时间，看着它建立分教区，实行各项救济措施——且不单是衣食上的给予，还教会他们往后谋生的手段。”
“我也观察了您很长时间，看着您数年间坚持推拒一切享乐，不追求任何权势，专注履行自己的承诺，甚至将我们的先知后裔也带跑到您的麾下。”
说到美拉米时，浮图瓦教牧首朝莱斯眨了下眼，换来后者的欲言又止。
美拉米的动机可一点也不单纯。
不过，美拉米一直将主祭的职责完成得很好，远比其他教会的主祭完成得要好得多。
她本就是相当聪慧又有主见的性格，过得也自由自在，没什么能彻底打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