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鸣蝉把脸狠狠埋到视频外面的胳膊里了。
韩荆等他好一点了,给贺鸣蝉讲了个以前没讲过的故事:大黄被他和战友捡到的时候,其实不是一个,是一窝小狗崽。
有四只。
大狗大概早被抓走了,一窝小狗都差一点就死在废墟里。是因为大黄爬出来叫个不停,咬他们的裤腿,才被他们发现带走的。
“大黄最亲人,最聪明,我们最喜欢它,去哪都带着它,给它开小灶,吃牛肉。”
韩荆说:“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剩下三只狗崽不让它进窝,还咬他。”
大黄不反抗,忍着不叫,钻到木板缝里睡,所以一直没露馅。
后腿都咬发炎了。
很严重,差一点就要截肢。
小骑手瞪圆了眼睛,急得抿紧了嘴唇,看起来恨不得钻进屏幕杀过来抱大黄:“然后呢??”
“我们就把大黄带走了。”韩荆说,“它第一个月特别难过,到处找它的兄弟,第二个月就开始偷我的鞋,第三个月已经在我床上睡,让我去关灯了。”
贺鸣蝉:“……”
“第四个月我们带它出任务,立了大功,咬趴下了一个持枪歹徒。”
韩荆继续说:“后来搜救,它刨出十几个人,干了三十六个小时,四个爪子都磨烂了,还不肯回去。”
小骑手的眼睛瞪得溜圆,看起来完全沉迷进了大黄的英雄史诗,抱着手机噼里啪啦按,火速下单了一大袋最贵评价最好的牛肉冻干。
地址就填健身会所。
韩荆讲完了这个故事,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问:“听懂了吗?”
热泪盈眶柔软清澈的琥珀色眼睛看着摄像头,眨巴眨巴。
韩荆笑了下,算了,不着急。
大黄和它那窝白眼狼兄弟分开的第一个月,也是难过到要天天抱着睡才不做梦嗷呜哭,完全听不懂人类们都在叽里咕噜讲什么的。
如果不是贺鸣蝉已经被领走,暂时找了个不错的寄宿环境,韩荆其实挺想开车去接贺鸣蝉。
带他走一走、散散心,开越野去山里转转,带小不点在野外痛痛快快吃顿麻辣火锅,喝一大罐冰啤酒,再狠狠揉几下他的脑袋。
晚上带着大黄陪他在草地上躺一躺看星星。
……回头再说。
韩荆问:“钱够吗?”
贺鸣蝉毫不犹豫点头。
够的够的,贺鸣蝉攒了很多钱,旅馆,网吧,想住哪住哪。
他还在原青枫这里看了很多特别棒的短租房,哪个都好,看得他眼花缭乱,心心念念好几个,准备过两天腿好了就去实地考察。
所以生活完全不成问题,小骑手的忧郁来得快去得也快,听了故事就又精神抖擞,请大伙放一百个心。
状况良好,一切顺利,不需要支援。
他这一个星期都住在原青枫家,是因为需要帮忙抢救花圃,等花花草草都救好了,新家也安顿好了,他还想出去看看……原大哥建议他可以试着用一段时间旅行。
贺鸣蝉看了很多视频,看到漂亮的一望无际大草原、蓝天白云大雪山,眼睛都放光了。
他想去!他想去!他想去大草原啊!!!
贺鸣蝉很想旅行。
他想去爸爸当过兵的地方看看,想去妈妈长大的地方看看,想一个人背着包,走很远的路。
还有睡过头……贺鸣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觉居然能睡这么久,揪着头发懊恼得不行,带着怎么都揉不掉的鼻腔和通红鼻尖小声郑重给韩荆大哥道歉。
他以前从不失约的。
有好几次,他听见手机震动,挣扎着想醒过来……可怎么都睡不醒。
眼皮像被胶水黏住了一样。
手脚好像都不听使唤,像是陷进了温暖的泥潭,不停向下陷,怎么都没法从睡梦里挣出来。
韩荆一直不打断他,听他絮絮叨叨说到这,才皱了皱眉:“去医院检查过了吗?”
贺鸣蝉吓了一跳:“要检查吗!”
也不一定。韩荆沉吟了下,还是没急着说别的,安慰什么都很当真、很放在心上的小骑手:“也可能是累了。”
韩荆告诉他,人在危险环境里,长期高度紧张、过度消耗后,到了安全的地方,陡然放松,会立刻感觉到极度的吞噬意志的疲倦。
精神身体一起松懈下来,就是有可能一口气睡个昏天黑地的。
——对的对的!
这下完全对得上!
蹲在花圃里的贺鸣蝉抱着手机,松了一大口气,眼睛倏地亮起来:“对对对对我就是这种!!”
韩荆点头,明白了。
他又嘱咐了几句,让贺鸣蝉安下心好好休息,不用老是想着搬家的事,他会处理。
过几天带大黄来找贺鸣蝉吃卤牛肉、喝冰镇啤酒。
小不点立刻把脑袋点成小鸡啄米,吸吸鼻子,脑袋又蔫巴巴耷拉了,抱着手机小声哼唧,好想大黄啊好想大黄。
韩荆笑了笑,答应帮他把话给大黄带到,让他放心去玩。
……挂断视频,那点笑意也在眼底消失。
在贺鸣蝉心里,那个和他所谓的“二哥”一起住的房子,已经变成了让贺鸣蝉高度紧张、过度消耗,觉都睡不好的危险地方。
韩荆听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他见过这种故事。
不止一次。
司柏谦让小不点这么难受了。
……
所以,今天早上,司柏谦其实就受了点不轻不重的“小教训”。
系统已经看见了司柏谦腿上的纱布,怪不得今天他走路这么慢……当时韩荆没下更重的手,是因为归根结底,这一切毕竟只是推论。
小不点嘴硬,要强,不肯说不高兴的事,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任谁都看不出端倪。
问是问不出来的。
贺鸣蝉在司柏谦的屋檐下,过得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韩荆需要亲自过去看,最终确认。
——进了门,答案就很明确了。
贺鸣蝉把自己的窝弄得简直不起眼到了极点。
之前还不是这样,司柏谦还允许贺鸣蝉把朋友带回家的时候,韩荆来过几次,那时候贺鸣蝉还兴高采烈抱出一大堆自己的玩具铺在地板上,慷慨地全分享给大黄玩。
现在玩具都被收进箱子里了。
很久都没玩了,会响的抠了电池,会发光的也藏到箱子最底下。
扭来扭去唱歌的墨镜向日葵很寂寞,凝固在窗台上,很久都没和它的主人对着跳舞了。
客厅如今被司柏谦糟蹋得不像样,但还看得出之前收拾得温馨自在——可这种温馨、自在是只供给司柏谦的:加班累了、烦了,随时能出来走走,换换心情。
贺鸣蝉不在客厅沉迷他的组装四驱车了。
不再看电视、不再吃零食,冰箱里是高档牛排和贺鸣蝉努力研究半懂的英文商标复杂调料,不再放他最喜欢的棒冰和奶油冰棍。
不去阳台晒自己了。
不因为天热躺在地板上打滚了。
贺鸣蝉努力压缩自己的喜好,藏起自己的痕迹,最喜欢的史迪奇地垫都收进了小卧室的门里面。
很多个晚上,蜷在小窝里,努力缩成一小团的小狗,耷拉着耳朵和尾巴轻轻叹着气,把下巴压在手背上,对着窗外的车流发呆。
努力想。
还有什么能改的啊,再想想,贺知了,啊啊啊怎么这么笨,肯定还是有地方做错了。
还要怎么做,能让二哥不生气一点呢?
……韩荆把他所有的东西都干干净净打包收走,又打了个视频,和贺鸣蝉商量:先都寄放在他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