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鸣蝉真不稀罕要,拖着他就跑,绷着张脸学什么网上的新词“溢价”、“信号差”、“漂亮板砖”、“高价低配”……贺鸣蝉是真长见识、真懂了很多了。
就像当初他告诉贺鸣蝉,那个贷款电动车是圈套一样。
贺鸣蝉拉着他去最喜欢的小餐馆,小骑手新发工资了,阔气地拿自己的钱请二哥吃大餐。
司柏谦根本就不想吃什么大餐。
司柏谦穿着西装,站在那个苍蝇馆子门口,格格不入,还被五大三粗的老板撞了一下——那个光头纹身像杀过人的老板叫贺鸣蝉“知了仔”,两把菜刀剁肉馅,扯着嗓子招呼后厨给薅一大份全是肉的“香喷喷长身体大盒饭”。
跑堂的服务员也染了一脑袋黄毛,还有纹身,和贺鸣蝉碰拳头:“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贺鸣蝉:“竖脊肌!啊啊啊背阔肌!”
黄毛眼睛里笑了下,搓他脑袋,三下五除二把险些盖不上的饭盒塞塑料袋里系严实,再弄个新袋子,丢进去一瓶冰可乐、一瓶冻结实了的矿泉水。
听说知了仔要带他二哥吃饭,上下打量:“你啊?”
司柏谦的脸色难看得要命。
黄毛反而笑了,主动伸手跟他打招呼:“金融街的吧,司柏谦?我们很喜欢你弟弟。”
他没法去握那只手,黄毛看了看他,也不在意,没说话,就又去后厨忙活了。
后来司柏谦才知道这是家黑店,专门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那些光鲜亮丽的写字楼,越往上爬手段越脏,钱没他想的那么干净。
讽刺的是,在厉别明那,这些人的地位还比他高点。
当时的司柏谦当然不知道。
司柏谦没心思细想这些人怎么叫得出他的名字,只是盯着贺鸣蝉胳膊肘那片血痂,贺鸣蝉被晒得爆了皮的后脖颈、前几天中暑买的药还在大了一号的骑手服口袋里。
贺鸣蝉新学了规矩,笨拙地用开水烫他的那一份一次性碗筷,烫了一下手,呼呼地吹。
……贺鸣蝉是觉得他挣的钱不够养活两个人吗?
为什么偏要自己出去挣?
为什么这么拼命、这么不知道分寸?
贺鸣蝉到底想要折腾出个什么?!?
事情不受控制地越来越糟了。
司柏谦越是这样,贺鸣蝉就越茫然不安,终于贺鸣蝉开始躲着他,一天比一天小心翼翼,离他越来越远。
终于,贺鸣蝉在家里走路也要贴着墙根,喝水都不敢让杯子磕出一点响,一回家就立刻冲澡、换衣服,洗干净了,把地也拖得锃亮,蹑手蹑脚溜进自己那个小房间。
而这幅样子又像是根针扎在他眼睛里,他越来越频繁的暴怒,贺鸣蝉越来越怕他……所以他以为。
司柏谦以为,让贺鸣蝉搬出去住,一段时间。
就会好了。
让贺鸣蝉知道外面房子难找,处处踩坑,碰得头破血流……去看看真正的世界,外面那些混蛋有多糟糕。
司柏谦盯着手机这么想。
他想让贺鸣蝉知道,外面根本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全是好人。
他是这么想的,然后就会好了,贺鸣蝉就会回家,他不是真的不想让贺鸣蝉回家,他后来给那个绿萝浇水了。
他收拾了房间。
买了西瓜。
剪了绿萝黄掉的、枯萎的叶子,学着贺鸣蝉那样,还买了营养土。
已经配送了,本来第二天就会到的。
……如果不是韩荆闯进来把这些东西不由分说都抢走的话。
「CP箭头又转回来了!」系统好惊讶,忍不住乱猜,「你想用这个办法留住贺鸣蝉的数据吗?让主角醒悟过来,重新纠正官配?但已经晚了,清除已经过半了……」
沈不弃当然没这个想法,托着下巴,正在隔空往司柏谦的脸上画丁老头:「嗯?」
他在司柏谦苍白扭曲的脸上添了两个糖球、四撇胡子,又在脑袋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王”字。
沈不弃隔空截图,对自己的杰作发出意味不明的赞赏:「啊。」
系统被他急死了:「啊啊啊啊啊」
沈不弃玩够了,把湿漉漉的系统绒毛球从长毛功勋犬大黄嘴里救出来,扯着司柏谦的领带,仔仔细细帮忙擦了三遍,再涂冰镇酸梅汤味沐浴露,手法娴熟地揉搓出一大堆粉色泡泡:「也不是。」
疯狂冲洗自己的系统愣了愣。
沈不弃完全没考虑过重拉CP——成年人嘛,不合适就分开,他就是突发奇想。
想试试这个兄弟部门斥十八位数巨资开发、引以为傲的「主角鉴定程序」到底好不好用。
——是不是个可以被当成诈骗经费重新审查的摆设。
「主角」
是怎么挑选、怎么定义的。
判定标准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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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荆最终没让司柏谦上楼。
他不认为司柏谦这个时候适合出现——这点和厉别明不谋而合,所以司柏谦暂时“去国外出差了”。
厉别明让助理发了封格式标准的模板推荐信。
他给司柏谦这个机会,去砍掉枝蔓、实现野心、继续往上爬,如果司柏谦不想,那没办法。
这是抱走小狗的价格。
贺鸣蝉结束了检查,其实并没在医院久留,小狗有一点心事,需要慢慢消化、慢慢想,他被原青枫牵着手,腿稍微有一点丢人的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医生说他身上有个叫“FUS”的基因。
这个基因本来就像个定-时-炸-弹,迟早要爆炸,又对恶劣环境和剧烈的身心变化敏感,医生说他是后者。
医生说他这段时间太劳累、心里的压力堆积得太重了。
“长期高负荷和持续性精神高压”。
……也没有啊。
贺鸣蝉贴着原大哥,趁医生去拿检查报告,很小声地试图辩解,他明明没有很累,也没有不开心。
没有……多不开心。
他一直这样的,从来都好好的,连最小的感冒都没得过几次。
他身体一直都可好了,是不是查错了,是不是还是那个睡病?他不嫌总是睡觉耽误时间了……他以后天天睡八个小时行不行?
原青枫蹲下来,看着湿透的、再眨一下睫毛就要溢出水汽的琥珀色眼睛,把他轻柔揽在肩膀上。
摸着后背。
布料立刻洇开一小片湿漉漉的滚烫。
“知道错了……”
小骑手断断续续地认错、发誓,哽咽着保证:“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改……”
贺鸣蝉把脸埋在他肩头,紧紧攥着他的袖子,手指泛白,掉着眼泪小声试图被通融:“一定改……”
“以后……累了就睡觉。”他带着哭腔绞尽脑汁反省,“不在红灯打瞌睡了……不好,我起了坏影响……”
原青枫轻轻摸着他的背,少年单薄的脊背在T恤下打颤,瘦了不少,匀称的肌肉几乎快要消失了,掌心是凸起的肩胛和打着哆嗦的脊椎。
医生给出的初步诊断,高度怀疑是二十五岁以下发病的,被称为“少年型ALS”或者“爆发型ALS”的特殊亚型。
病程进展迅速,三到六个月,可能就会出现肢体瘫痪,伴随呼吸肌受累。
再配合之前的嗜睡症状,高度怀疑是延髓起病……最好提前就戴鼻氧,预防睡眠中突发的呼吸暂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