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青枫也不是随时都能保持冷静。
他也需要做点什么,比如无意识地顺着脊椎,不停抚摸小骑手单薄的脊背、把人更紧地护在胸口,等暴怒得像头要撕碎一切的恶犬的厉别明去找“全世界最好的医生”。
“网吧……也不通宵了……”
小骑手被紧紧抱着,还在抽噎着努力发誓:“游戏……一点都不好玩……”
抚摸后背的力道太温柔了。
被抱在怀里揉小狗的眼泪不争气地飙出来,哭得汪汪呜呜,心里话也掉出来:“我以后……晚上十点,躺下就睡觉……再也不想一整个晚上……二哥什么时候能消气了……”
“不天天……天天想着,冲那个铂金骑手……”
他也学其他人,夏天三十八度他就不跑了,就在树底下睡觉。
要多睡觉,一定要改。
“鸣蝉乖——鸣蝉?看着我。”
原青枫深呼吸,把那些过分复杂苦涩的沉重暂时压下去,完全整理好情绪,才轻轻摸埋在肩头的脑袋,提醒贺鸣蝉抬头。
原青枫柔声给他讲:“不是你的错啊,你看,这个是基因病。”
原青枫点开手机给他搜。
基因病就是潜伏在身体里,或早、或晚,一定会出现症状的病。
当然有些人运气好,或许会潜伏一辈子,但这是相当少数的幸运儿——对大多数人来说,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贺鸣蝉最近是太累了、心情又压抑,但这些只是让病情暴露,因此显现出来。
“看,专家都说了。”原青枫给他看手机,“和我们鸣蝉是最勤劳的铂金外卖员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是贺鸣蝉存心故意要得病的。
哭着肿眼睛蜜蜂小狗的小外卖员还在吸鼻子,紧紧靠着他,看似在看手机,实则眼泪糊得根本什么也看不清:“真、真的呀?”
原青枫看着他,轻轻笑了下,拿手掌心给他温柔地擦眼泪,干燥温暖的掌心抚摸眼泪打湿的脸,揉揉又红又烫的眼皮:“真的。”
“我们先回家,好好休养生息,等过段时间,应该还得多去几个医院。”
“多检查几次……诊断这种事没有一下就说得准的。”
原青枫轻轻捏他的肩膀:“害不害怕?”
贺鸣蝉反而摇头,自己拿袖子擦脸,吸着鼻子,努力把胸口挺直了。
他不怕。
他还是不敢确信,忍不住想再次确认,犹豫了很久,走到医院的楼梯口,还是很想问,他盯着那个安全出口的绿色灯光看了很久,鼓起勇气,小心地又牵了牵原青枫的手指:“真的……不是我因为我太不听话,非要送外卖吗?”
“真的不是。”原青枫想了想,转过来,首先纠正他,“送外卖是好事啊。”
怎么就是不听话了?原青枫认真对贺鸣蝉讲,他挺支持贺鸣蝉送外卖的。
等贺鸣蝉彻底养好身体、治好了病,要是还想送,就继续启航他的伟大征程,原青枫天天点配送费最高的那家高端挪威三文鱼料理店。
厉别明也要点。
这个约好了,再从科学角度给小骑手分析:“理论上,你的基因是从爸爸妈妈那来的,所以……”
这个要小骑手接受更是绝无可能:“那不能怪我爸爸妈妈。”
“对吧。”原青枫领着他下楼,“那就是谁都不怪。”
他说得很柔和,轻描淡写,像是随口一句话,但小骑手忽然抬头,把眼睛瞪得溜圆。
贺鸣蝉的腿又软了一下,被他及时拉住,努力站直:“还能这样!”
能谁都不怪吗?!?
“嗯。”原青枫点头,“能啊。”
贺鸣蝉:“!!!!”
小骑手忽然就高兴得又要变成小狗气球飞走了。
贺鸣蝉简直想要飞跑下楼——他听见好兄弟大黄在医院门口汪汪叫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来医院,他非常没用地被吓软了腿。
原青枫抱得动他,但原青枫没有练习过在楼梯上奔跑。
废物。
厉别明不屑地大步上楼,你永远指望不上一个循规蹈矩、养尊处优,一辈子没违纪过的优等生。
银发独眼恶犬邻居到处找医生,已经砸了三个手机、六个电脑,几乎是徒手摧毁了一个移动办公室,现在勉强冷静下来了。
厉别明托着肋下高高举起小狗:“怎么这么高兴?”
小土狗汪汪晃尾巴,迫不及待和流浪大狗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我不是故意生病的!”
厉别明:“……”
行吧。
厉别明把他扛在肩膀上,三步并两步下楼,本来为了哄贺鸣蝉高兴,他是让人把自己那八条恶霸犬弄过来了的。
为了进市中心,还办了不少手续,找了专业的宠物托运。
八只废物。
全被那只长毛狗——该死的他就知道是那只“大黄”!被韩荆手里那只功勋犬吓得要死,没一只敢动,叠罗汉一样挤在车厢最深处的一个角落。
厉别明把贺鸣蝉轻轻放下,小狗立刻和大黄好兄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亲亲热热抱成一团。
贺鸣蝉的腿还是软。
被轻轻一撞,就坐在了地上。
大黄像是察觉到他不对,又嗅到了他身上的消毒水味,绕着他来回打转。
抬爪按着他的胸口,又轻轻拍他的胳膊、拍拍他的腿,拱了一下他的鼻子尖。
“啊啊没事,小毛病!来检查一下。”小骑手和它交流无障碍,拍胸口保证,大概是拍的太猛,呛得咳嗽了好几声,“你看,我超……快就能好了!”
大黄不为所动,严肃地盯着贺鸣蝉,围着贺鸣蝉巡视一圈,最后站到了贺鸣蝉的身后。
沉稳地伏下身体,趴卧着暖洋洋抵着贺鸣蝉微微发抖的腰背,让他靠着自己坐稳当,毛绒绒的大尾巴绕过来,搭在了贺鸣蝉的手上。
厉别明看着自己的八只废物:“…………”
“不卖。”韩荆迎上这个凶恶男人的独眼,直接回绝,“鸣蝉——”
他没立刻就继续说下去。
看着和大黄抱在一起、汪汪呜呜说不完悄悄话的小骑手,韩荆站了一会儿,还是收回了后面的话,把牵引绳递出去。
厉别明和原青枫能提供更好的医疗条件。
“大黄借你们。”韩荆沉声说,“警惕它的异常反应,如果它不停地叫,很焦躁,就立刻去看小蝉。”
厉别明的瞳孔收缩了下,他讨厌这个假设,但该死的、假惺惺的原青枫已经接过了狗绳,去道谢了。
贺鸣蝉现在的身体随时可能出问题。
但待在医院一样不合适——ALS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案,贺鸣蝉也不喜欢医院。
厉别明死死攥着掌心,一下一下噬咬着颊肉,他还打算做很多检查。
他不信就是那个破基因病。
肯定是误诊了,这年头这种事还少吗?他还亲眼见过人有被诊断成绝症的,把钱花光了才发现是误诊,最后从游轮上跳下去。
贺鸣蝉又有点咳嗽,身体咳得脱力,靠着大黄软绵绵往下滑,手摔到地上。
厉别明一个箭步过去,跪下伸手接住软倒的小狗,瞬间听见威胁的低吼声。
独眼对上大黄龇出的雪亮尖牙。
“……他没事。”过了半晌,厉别明哑声开口,“我用性命担保他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