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小触手慢吞吞探过来,好奇地轻轻拍了一下厚纸堆。
“不不不前辈不要——!”铃铎绝望地晚提醒一步,“不要玩那个”还没说完,那一摞摇摇欲坠的打印纸就彻底倒塌,均匀分布在了地板上。
霍戎:“……”
虽然很不合适,多半事后要被罚、被自家向导兼爱人冷酷按头趴在地上捡一天打印纸,但看到小触手总算重新有了精神头闯祸,巨大的欣慰和如释重负还是潮水般涌上来。
霍戎用力抓了两把头发,长长地、彻底地大出了一口气,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笑会传染,铃铎惨得要命,自己被自己的精神力丝线缠得动弹不得,可看着这一幕,嘴角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往上翘,只能拼尽全力用意志力忍耐:“霍戎前辈!这样会挨罚的,队长她……”
队长正站在一片狼藉中央,对着眼前乱七八糟的局面试图保持理智,面无表情地轮刮眼眶。
可她抬起眼睛,看到小触手好奇地拱着散落的打印纸,钻来钻去地捉迷藏,看到沈未明抱着小毯子,灰眼睛变得放松,淡色的嘴唇也悄悄抿起了个小小的弧度……
苏镜哑然地叹了口气。
……算了。
苏镜自己也终于忍不住,摇摇头失笑出声。
“好了,你们两个——磨蹭什么?赶快捡文件吧,霍戎,去把沙发弄回来。”
她又认真揉了揉沈未明的头发:“不论怎么说,都绝对不准自己再往外跑了,发生什么事都回家……要回家,明白吗?”
灰色的眼睛轻轻眨动了下。
沈未明慢吞吞地、用那种又不明显又很用力的力气,顶着苏镜停在他发间的手指,像一只试图用蹭蹭蒙混过关的小动物。
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没有答应。
但那一个下午,沈未明乖乖吃了药、喝了水、吃了至尊草莓罐头泡的粥。
然后就裹着他心爱的小毯子,在霍戎扛回来的沙发里沉沉昏睡,被苏镜手痒地扎了一脑袋小辫、被铃铎鼓起勇气在头顶安置了一只塑料小黄鸭,也只是半睡半醒揉揉眼睛,不满地小声咕哝,并没惊醒。
小触手们都在认认真真地劳动着,和叫苦连天的哨兵、倒霉加班的新人一起,捡打印纸分类整理,拍掉灰尘,码得整整齐齐。
……
“我后来才知道。”
宗政零低声说:“那是……前辈第一次弄伤‘自己人’——这是个不好的预兆。”
它像一个无声的残酷警报,虽然只是几道血痕,但也意味着,就连沈未明那强大到无人能想象的精神图景,深处那些精密运转的底层逻辑也终于开始出现细微的失控。
这并不是沈未明自身的原因。
是「链接」和「断裂」太频繁了。
宗政零说:“向导和哨兵的精神链接,是一种深度的共感和交融,并不是插一个U盘那么简单。”
——更何况就算是U盘,不论质量多好,每天不停插拔,写入大量数据再格式化……要不了几个月,内部的芯片也势必磨损,里面的数据也极有可能错乱丢失。
“而且……虽然这么说很奇怪,那种感觉……更接近「恋爱」。”
宗政零不得已使用了这种完全不严谨的表达,眉头蹙了蹙,似乎很不喜欢这么说,但又因为没有更接近本质的比喻而无可奈何。
“有的人天生就更倾向于稳定的一对一绑定,有的人则更擅长……短期的、目标明确的关系。”
“也有的人只渴求刺激,所以不付出感情,高度配合的体验所产生的多巴胺能到达巅峰就好。”
“但不论是哪一种。”宗政零的语调沉了沉,罕见的有了波动,透出某种无力的愤懑,“都没有任何向导像前辈这样,被迫高频地,不停地,链接和断裂……再换下一个。”
“不论前辈控制得多精准,那种看不见的擦伤和划痕,都在无形叠加,作为保护的精神壁垒越来越薄,渗入的‘噪音’也就越来越多。”
“在那之后,前辈的状态又有过好几次波动。”
宗政零简短地给系统看了那些记录——沈未明的状态开始难以避免的,相当细微、不受控地受到「上一次任务」的影响。
有的时候,他会异常沉默、冰冷,小触手也全部收敛起来——多半是“训诫”了一个敌意很重、异常高度警惕的哨兵。
也有的时候,他会格外烦躁,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上不停敲击,甚至在铃铎试图给自己认识的那条小触手分一点饼干的时候,硬邦邦地说了声“吵死了”。
这么说完,他自己也愣住,皱紧眉闭上眼睛清理很久。
这个时候,苏镜就会带着喷壶和小梳子过去,按着他仔仔细细梳那些小卷毛,这样过上几分钟,那些沾染上的、属于他人的“怒气灰尘”才能被全抖落掉,丢出窗外。
和过去相比,沈未明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恢复,需要第四小队更坚定、更长久的陪伴,才能过滤掉那些“污染”,恢复本来的底色。
而且……最叫人心疼和难受的,其实是小触手们更“黏人”了。
那种懒散舒适的飘浮消失了,也很久没有再玩过小纸船的游戏。
和沈未明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安静的变化迥异,小触手们像是缺乏安全感的小猫崽,怯生生地、固执地试图扒拉其他人陪。
面对霍戎的时候,小触手会显得尤其委屈,它们会钻进霍戎的作训服的口袋、探进袖口、爬上后背,缠上霍戎的手腕不放。
霍戎往往是在保养枪械、或者用一号字体写汇报或者检查,察觉到这种力道,就会停顿下来,盯着窗外的总部大楼,重重叹一口气。
他会放下枪或者是笔,把这些小东西藏在怀里喂点能量棒,一下一下地笨拙抚摸,低声嘟囔:“好了好了,哥在呢,没事了,回来就没事了……”
对着苏镜的时候触手更拘谨,更安静,只是轻轻趴在苏镜的办公桌上,闷不吭声地自己扒拉着一支钢笔骨碌碌滚来滚去。
苏镜会装作没发现,不着痕迹地拦住差点滚到地上的笔,纵容小触手偷偷喝自己杯子里的水。
铃铎早就负责暗中把队长杯子里换成甜甜的蜂蜜菊花茶了。
……至于铃铎。
铃铎被坚定地“讨厌”着。
系统:「??」
为什么啊!
为什么这种全员心照不宣地纵容局面下,倒霉新人宗政公子还能混得这么惨??
“因为……我在负责,给前辈找固定搭档。”宗政零闷声说,“前辈……前辈可能是非常、非常不满意。”
那些被精心遴选出来的哨兵资料,不是变成了纸飞机歪歪扭扭从窗口飞走,就是变成了纸蚂蚱和纸青蛙,整整齐齐地排着队占满了他的整张办公桌。
记仇的小触手还捏碎了他的所有饼干,藏起了他的十个笔帽。
系统:「……」
“我……我想。”宗政零说,语气第一次变得迟疑,“那天半夜,霍戎前辈和队长都回家了,我想……贿赂前辈一下,就买了草莓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