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半夜被触手从被子里拖出来,被顶着浓重黑眼圈的猫按在洗手间里咬得舌头出血、嘴唇肿了一整天的过往,陈弃其实也不是特别舍得拿出来晒。
……
“我好后悔啊。”
陈弃的嗓音低沉沙哑,又柔软得像是妄图融化什么的潮水,灰眼睛猛地抬起来,警惕地、死死地盯着他,皱紧眉。
……不安无声蔓延。
看不见的冰层深处,终于在海水的一再冲刷下,传出不堪重负的细微悲鸣。
「闭嘴。」向导严厉地反复命令,「不要说了,闭上嘴,你要什么?我满足你。」
「想死吗?可以。」
「狗血部的手册内容很丰富,你不一定能接受。」冰冷的、尖刺一样的霜茬蔓延,「你做好准备了吗?」
“……好后悔,猫猫前辈。”陈弃像是完全没听见一样,也仿佛丝毫没感受到威胁,“我这些年……都好后悔,一想起来就被小猫爪子挠心脏那种后悔。”
“后悔到吐。”
他握住那条试图恶狠狠勒住自己的手指、试图搞点什么超级吓人的暗黑惩戒的小触手,安慰地低头落了个轻吻,拢在掌心,指腹轻柔抚摸着:“当时……应该好好亲的。”
“应该超级专心,一点也不和你胡闹……不故意逗你、气你。”
“应该把你好好地抱在怀里,轻轻地晃,用最软、最厚的毯子把你整个裹起来,一直摸你的头发,亲你的眼睛,让你用触手卷着我,安心地暖暖睡觉……”
“叫醒你的时候,就用最甜的小草莓(这里真的是水果)在你的鼻尖晃一晃,去他的紧急指令,我要把所有破喇叭都拆掉。”
“应该……那样好好抱着你亲的。”
谁知道他们的时间那么短。
灰色的冰层剧烈颤动,在某一瞬间,所有人听见巨大的、仿佛是什么神像坍塌的悲鸣和呻吟,那个被困在洪水中的,被盲目的信任、冰冷的畏惧疏离、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永无止境的责任……经年累月浇筑成的神像。
神像内部生长出和伤口毫无差别的巨大裂纹。
触手猝然变得失控,像是冰冷纤细的白色小蛇,嘶鸣着在陈弃的手臂、身体和喉咙上勒出红痕。
「……因为你。」
来自向导的、断断续续仿佛电波失联的意念,痛苦地嘶响着:「你把我……勾引坏了。」
「不该沉迷的。」
「不该贪图……那些东西。」
「不该犹豫,不该变软弱,不该去想退休以后卖烤红薯的事……错了,全都错了……是我的错。」
「大家都死了。」
「因为我……」
“不是你的错,猫猫前辈——猫猫前辈!看着我,不公平,你不能这么算。”陈弃强迫那双灰眼睛看向自己,那点玩世不恭的面具也终于碎裂,又急又痛,“因为你不想再当刽子手了,所以所有被抛弃、出事黑化的倒霉家伙就都是你的错,因为你觉得你‘实力下滑、没赶上’了,所以只要有任务失败就都是你的错……那个破大楼里面那么多人!他们都是废物!沈未明!!!”
伏在他身上的向导剧烈喘息,失控的触手几乎已经将两人缠成密不透风、绝望的茧,仿佛要一同沉没在那片由过往汹涌出的洪水里。
陈弃恳求地盯着他。
嘴唇嚅动,混乱的称呼和破碎的爱语一起,塞满了唇齿,交织喘息,变成绝望的咒语。
这么过了很久。
苍白冰冷的指间……迟疑着,慢慢挪动,抚摸哨兵通红的眼睛。
陈弃用力地、死死地闭了下眼,他重重收拢手臂,把他的向导压在胸口,他的猫闷闷地“嗯”了一声,像是终于从那些瓦解碎裂的泥块里掉出来,又像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终于再忍不住的一声委屈呜咽。
有人的心脏又被软绵绵的小猫爪挠了。
又痛又酸又软。
陈弃不停地抚摸他:“好……知道了,不说了,我们不说了……乖猫,乖小猫……”
好乖,好乖,好让人心软,他知道,好,好,知道了,那就咬。
互相咬到血腥味淹没一切。
“链接我……”陈弃终于低声说出这句久违的、近乎献祭的言语,破烂荒芜的精神图景放弃了一切拦阻,他抱着怀里冰冷发抖的身体,抚慰摩挲,嗓音哑得厉害,“来,对……进来躲着,到我这里面来……听话……好小猫……我这儿安全,很暖和,就是破了点……”
怎么会有小笨猫在发脾气乱咬人时候还闷哼得好像被欺负了一样。
陈弃让他咬,毫无章法地、混乱而失控地发泄一样地恨恨地咬,咬嘴唇和说个不停舌头,威胁地咬着滚烫的喉咙。
陈弃也咬,偶尔轻轻回咬一下冰凉发抖的鼻尖或者耳廓,示意“你看,我可也还嘴了,没只是挨欺负”。
他鼓励着,邀请着,近乎沙哑地请求和引导着那些伤痕累累的、流浪了太久的精神体,求它们躲进自己那片什么都没有的荒芜废墟:“没事了……未明?别怕,是我,这里暖和,这里安全。”
“这里安全,让我帮你……让我陪你……”
“还是很难过,怎么都好不起来是不是?没关系,没关系……我知道,翻过不去没关系,那就不翻了。”
“我陪你。”
“我们一起下地狱吧猫猫前辈……”
……
危响的大楼里,那一声近乎悲鸣的碎裂巨响后,宗政零就站在窗口,陷入了近乎凝固的沉默。
他对系统说:“前辈……交了退休申请,也不算是完全退休,只是从一周七天班变成一周四天而已。”
“也终于可以不再负责高危哨兵和向导的……「处理」了。”
“我们都特别高兴。”
“特别高兴。”
“那段时间前辈的身体和气色都好多了,苏镜队长和霍戎前辈都开心得不行,那天……是霍戎前辈的生日,本来说要庆祝聚餐的,队长给前辈强行放了假,让……陈弃,带前辈去买喜欢的零食。”
“有个被总部不得已放弃的「污染物」自-杀-式-袭-击了本部大楼。”
宗政零说:“我并不知道那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事,铃铎‘死’了,还有很多人也‘死’了。那个污染物本来是个S级向导,因为被放弃而怀恨在心,故意来报复,精神感染迅速扩散,前辈……和陈弃,是唯一没被第一次冲击感染的,他们赶回来,杀了那个污染物,然后采取了一切他们认为有必要的应急措施。”
“我从这个身体里苏醒的时候,前辈在重塑霍戎前辈的意识,苏镜队长躺在沙发上,盖着毯子。”
宗政零说:“当时……我并不认识前辈,除了常识和战斗技巧、知识性的经验记忆,剩下的什么都不记得,一切都是新的。”
“前辈看着我……灰色的眼睛。”
“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灰色,看呆了,他走向我,很平静。”
“很平静,他对我说:你醒了,给自己起个名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