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来躲去,拼命固执地往更深处藏,迟灼拿第一笔收益给靳雪至买的办公电脑键盘缝,靳雪至用第一笔律师费给迟灼买的游戏手柄……电池盒里很久没装过什么东西了,游戏机屏幕发出噼啪的响声。
合影。
被迟灼固执挂在墙上,墙面颜色已经明显分层的合影。
两个年轻的影子,他们肩膀紧紧贴着肩膀,手紧紧攥着手,指节因为用力交握而泛白,好像这样就能不分开。
……迟灼盯着心电监护仪那些波动的绿线。
他大概是太久没休息了,迟灼闭了闭眼睛,用力晃了两下脑袋,试图恢复清醒,他居然就这么跪在沙发边上,醒着看见些和现实无关的东西。
他看见靳雪至。
看见靳雪至。
笨猫,蠢猫,丢了铃铛就以为自己真被赶跑了的猫,躲在门外,缩在楼梯间里不敢回家。
他看着明显是摔了跤、淋了雨,抱着膝盖蜷在门口的靳大检察官,雪白制服脏透了,滴着泥水。
什么时候的事?
他拼命地想,毫无印象——他那时候太忙了,太忙了,他心里全是恨,沉溺在被背叛和出卖的绝望里……发誓要活出人样来站到靳雪至面前。
急于求成,他当然失败了不止一次。
他气急败坏地骂自己没出息,骂靳雪至,坏猫,坏猫,坏猫,他喝了不少酒,醉醺醺拎着垃圾去丢,他开门的时候看见猝然抬起的灰眼睛……当时那不是梦吗?
不是梦吗?!
迟灼看着自己拎着袋垃圾毫无出息地放声大哭,痛骂靳雪至是个混账、背信弃义、可恨至极,他发誓他再也不要养靳雪至了。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丢下垃圾把靳雪至抓回家。
靳雪至微弱地挣扎了两下,把沾了泥水的鞋和袜子都脱在了门外,又拼命伸出一只手,把垃圾很有公德心地带回屋里了。
靳雪至光着脚,走得很小心。
靳雪至给他煮长寿面,收拾乱糟糟的屋子,轻轻摸他的脸,摸他的头发,告诉他今天是他的生日。
靳雪至小声说,答应过的。
不论发生了什么,一定会陪他过生日。
他醉傻了,听不懂,但发现靳雪至淋得这么湿,一定要半夜洗猫。
他错愕地看见他摔了一跤,靳雪至给他上药,轻轻舔他摔破的掌心,他手里变出一小泊人工湖。
他尝了尝,冰冷。
很咸。
“你跑了,你不回来了。”他看见他在梦里乱发脾气,“你是坏猫,靳雪至,你再也不回来了。”
“……回。”
他听见靳雪至轻声说。
“阿灼。”靳雪至说,“你不要换锁,好不好,不要换拖鞋,我不喜欢新拖鞋。”
靳雪至轻声说:“等我死了就回家。”
第35章 是噩梦吗?
……迟灼在仪器尖锐的警报声里猛然惊醒。
他几乎把腿蹲麻了, 大口喘着气,猝然想要起身,险些一头栽到地上, 眼前发黑,耳边全是激烈耳鸣。
靳雪至在说什么蠢话!
梦里他语无伦次喊着“阿雪”, 舌根不听使唤,喉咙发不出声音,牙齿哆嗦得像要把哪块肉咬掉。
他就该一口狠狠咬住这只不听话的猫。
把这只口无遮拦的坏猫拿手脚胸口做的笼子困在家里, 每天最好吃的东西, 准备最豪华的猫窝, 再也不叫靳雪至出去乱跑了——对,就这么干。
就这么干,他剧烈喘着, 惊魂未定,火冒三丈要这就爬起来动手抓猫,迎上安静的灰色眼睛。
……能映出他倒影的。
声音很轻, 会叫他“阿灼”的。
靳雪至看着他, 还是那种认真过头、好像要把他的轮廓一点一点刻进灰眼睛里的神气。
靳雪至轻轻摸他的头发:“阿灼。”
那种尖锐过头的耳鸣和袭遍全身的麻痹才终于褪去。
迟灼握住瘦脱了形的手腕。
靳雪至轻轻动了动,发现挣不开, 就用另一只手撑着身体, 慢慢爬起来,捧住他汗涔涔的脸。
迟灼狠狠眨掉几乎要淌进眼睛里的冷汗,靳雪至好心地帮他轻轻擦拭,作为感激,迟灼抓住这些手指毫无章法地胡乱地亲它们……直到靳雪至抿起唇转开视线。
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指节居然泛起淡粉。
迟灼盯着那一点淡淡的粉。
他反复摸这只手上的疤,摸中指握笔压软的那一小块儿, 摸靳雪至掌心的伤痕。
他把发抖的指腹压在靳雪至的手腕上,不停地摸,直到摸到一点规律的跳动。
咚,咚。
……很响亮,像坏猫在暴雨天回家,被风吹得哆哆嗦嗦,拿湿漉漉的爪子拍门。
喵喵抱怨,活蹦乱跳钻进他怀里,会喘气、会咬他的猫。
是噩梦吧。
是噩梦吗?
迟灼缓了几分钟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听见的仪器警报声,只不过是因为医生在关机前提前拆下了导联线。
靳雪至的皮肤太脆弱了。
即使是这样,那些冰冷的导联夹依然在靳雪至身上留下证据:手腕、脚踝浮出淡淡的压痕,泛青,像新添的淤伤,在苍白的薄薄皮肤上格外刺眼。
医生连忙解释,这应该是长期缺乏休息导致的血管脆弱。
毛细血管轻度破裂。
是正常现象。
“……这位先生,需要长期调养……最好完全休息……”
医生斟酌着小心给出评价:不是很乐观,情况有点糟糕,不能放松警惕。旧伤完全没有任何休养,就连当时的处理其实也过分乱来和草率了,还有长期超负荷工作积累的问题……
迟灼看向靳雪至。
靳检察官原来也会心虚。
一点一点,揪起毯子的边缘,自欺欺人地蒙住头和脸。
悄悄踢掉挂在脚上的塑料拖鞋,“啪”的轻轻一声……穿着棉袜的脚飞快缩进毯子里,脚趾蜷曲,连脚踝也严严实实藏好。
笨猫。
不喘气了吗?
迟灼叫他气乐了,走过去蹲在沙发边上,像拆礼物似的,给那团顽固的毯子耐心扒开一个小口。
靳雪至又往里缩。
“好了好了,没事,没事……乖,透口气。”
迟灼放软语气:“好猫,医生没说别的,就是要你放假。”
他可不轻易说“好猫”。
迟灼隔着毯子,轻轻戳靳雪至的痒……靳雪至一定是故意装可怜骗他心软是不是?迟灼咬着后槽牙,不然干嘛直到听见他说“透口气”,毯子里才传出闷闷的呼吸声。
迟灼咽下胸腔里溢出的酸疼。
他收好所有检查结果,仔细听完所有讲解,确保每一项都记牢,全都彻底问清楚了……这才打发走了医生。
后续已经安排了妥当的“照看”,在他们安全逃跑、彻底甩脱这个鬼地方以前,这位为富豪提供专业服务的医生会拿着丰厚报酬,一直安心待在与世隔绝的别墅里。
迟灼不会再留下任何隐患。
“好猫。”迟灼把门反锁,晃一晃毯子里裹着的胆小猫,“没事了,没有别人……我把门锁上了。”
他连人带毯子把靳雪至整个搂进怀里,小心抱去卧室,轻轻放在宽敞点的床上。
那些苍白的手指还是紧紧攥着毯子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