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决定聊点别的。
迟灼摸摸靳雪至的耳朵:“这几年,挨欺负了没有?”
靳雪至慢慢松开他的虎口,抬起头,灰眼睛望了他一会儿,轻轻眨了下,摇头。
迟灼问:“真的?”
他不想承认,但他其实天天准时看时政新闻,还有各种专家解析,错过一集都要特地叫人录下来。
迟灼烦死那几个老是和靳雪至对着干、总是拼命抹黑靳雪至,谎话连篇的杂种议员了。
迟灼暗地里给那些王八蛋使了不少绊子。
他家坏猫小声说:“我没输。”
这个迟灼倒是同意——靳律师是从不吃亏的,就算被人使了绊子、下了圈套,也一定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狠狠回敬。
锱铢必较的小心眼猫。
迟灼喜欢惨了。
“这就对了。”迟灼轻声喃喃,胸口是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发烫的欢喜,他把靳雪至往怀里藏,在泛红的耳尖上轻轻地亲,“我家猫最好……最聪明,最厉害……”
靳雪至慢慢愿意放开那条破毯子。
靳雪至握住他的衣服。
……迟灼不得不用力闭了闭眼睛。
迟灼小心翼翼,用最轻的力道,柔声夸着他能想到的所有溢美之词表扬他的好猫,把靳雪至从旧毛衣和毯子的包裹里轻轻剥出来。
迟灼带靳雪至去挑衣服:“想穿哪个?都是你的……”他盼着靳雪至能懂,“那套睡衣吗?”
他定期洗护,晾晒,每天都掸净灰尘。
很柔软舒服的。
靳雪至大概是“嗯”了,很轻,冰凉的鼻尖轻轻蹭他的颈窝。
迟灼握着靳雪至的胳膊,帮他穿上旧睡衣,轻轻抚摸右臂那一小块特殊的凸起——很明显是旧伤。
靳雪至和他说,是小时候在工厂里打工,被怀疑偷了厂里的东西,叫工头踩断的。
所以这条手臂老是不怎么伸得直。
听这个故事的时候,迟灼气得大半夜睡不着,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他一定要靳雪至说出是哪个混账工厂,他这就去把那破烂地方拆了替靳雪至出气……当时靳雪至的眼睛他看不懂。
靳雪至偶尔会什么也不说,冰冷的灰眼睛里满是他不懂的东西,那些东西深得像海也冷得像海,如果不小心陷进去,就会发现空无一物,只有无边的窒息冰寒。
“我自己来。”当时的靳雪至轻轻推开他的手,自己抚摸右臂,垂着睫毛,声音比落雪还轻,“迟灼,这不关你的事。”
靳雪至说:“不关你的事。”
……说实话迟灼当时是有点因为这话受伤的。
迟灼低着头,轻轻地、小心地揉那一小块变形的骨头。
他沿着这双清瘦的手臂,抚摸到手腕,轻轻滑过手背和手指,靳雪至的手被他焐着,所以染上一点他的温度。
“迟灼。”靳雪至忽然开口,“我……”
迟灼耐心地等着他说。
迟灼的手覆在靳雪至脑后,轻轻抚摸,掌心的温度暖着硌手的后颈,靳雪至看着他,慢慢抿了下嘴唇。
……靳雪至像是把什么话又咽了回去。
迟灼不催他,不逼他,靳雪至出去太久了,已经不习惯家里什么都能说……迟灼知道。
慢慢来。
没关系,他们有的是时间,迟灼问:“饿不饿?”
靳雪至摇头。
“怪不得瘦成这样。”迟灼把人抱进怀里,叹了口气,靳雪至一个人的时候到底都是怎么过的,“我给你煮面,还放煎蛋,热乎乎的喝一点汤,好不好?”
靳雪至没立刻说话。
迟灼察觉到怀里的身体微微绷紧,又有一点发僵,靳雪至侧过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迟灼。”
过了一会儿,靳雪至才像是下了决心,慢慢地继续说:“我当时……有的选。”
迟灼愣了下:“什么?”
“我有的选。”靳雪至说,“可以不处理迟家,有三个选择,我……”
“哦。”迟灼打断他,“我还以为你说秋裤还有灰的蓝的和黑的。”
靳雪至抿了下唇,喉咙轻轻动了动。
迟灼看着他,有点头痛地叹气,又笑了笑,把人抱在怀里拿下巴轻轻蹭靳雪至的发顶:“行了大检察官,你知道,我拿你没办法。”
“我给你找了三百七十二个理由呢。”
迟灼轻轻捏他的手指头:“你是为我好对不对?我一辈子被迟家绑着,一辈子做窝囊废迟少,三天一被挤兑,五天一被暗杀。”
迟灼替他解释:“你看不下去了,你想帮我当断则断,这不是挺好吗?你看我现在。”
他现在不是很好吗?
靳雪至怎么看起来还是很难过。
迟灼后悔,肯定是两个人刚见面那会儿,他太凶太过分了:“好阿雪,我就是太久没见你了,胡乱发发脾气,说了混账话,你就当耳旁风……”
他故意把话说得黏糊糊,讨好卖乖,哄靳雪至从心事里出来,朝他笑一下,他甚至主动承认错误:迟灼把一个不倒翁沙袋从一堆衣服下面拖出来,上面粘了张纸,写着“靳雪至”。
靳雪至:“……”
“要是想笑话我请尽快。”迟灼故意板着脸,“限你三秒钟。”
靳雪至很给面子地轻轻笑了下。
迟灼也松了口气,跟着笑了,他帮靳雪至把睡衣的扣子系好,靳雪至自己的睡衣,现在穿着也空空荡荡了:“那几年……买的。”
“本来想不高兴的时候就揍两拳,踹两脚。”迟灼低着头,弯腰给他挽袖子,“后来——”
靳雪至按住肩膀“啊”了一声。
“……”迟灼难以理解地抬头:“没揍!”
靳检察官就这么办案吗??
这破玩意自从买来就没挨过揍,主要是用来陪迟灼喝酒、看迟灼熬夜、和迟灼一起看时政新闻痛骂那几个王八蛋议员的!
迟灼简直受不了靳雪至,气得戳他痒,靳雪至边躲边往他怀里靠,这次靳雪至真笑出来,清瘦脊背贴着他的胸腔轻震。
一点细细的酥痒,像是电流,顺着肋骨缝隙钻进心脏。
迟灼胸口像是破了个洞,又疼又酸又痒,他一遍遍摸靳雪至的头发,轻轻亲舒展开的、漂亮的灰眼睛。
他带着靳雪至想起他们过去是怎么在床上打滚的。
他紧紧抱着靳雪至,带靳雪至藏进被窝,靳雪至侧躺在他的胳膊上,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灰眼睛里漾着柔软的、干净得像水似的笑影……迟灼开始翻一些旧账。
比如靳雪至不理解“洗烘一体机”,非说迟灼把他的袜子变没了。
比如靳雪至一闹不过他就装睡。
靳雪至很擅长装睡,迟灼被他唬了好多次,以为靳大律师真的累到能玩着玩着就睡死过去……呸呸呸。
迟灼狠狠骂自己,又碰那个字。
晦气。
说到哪儿了?对,靳雪至很擅长装睡,连呼吸频率和睫毛都控制得很好,他每次都信以为真,以为靳雪至是累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