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长大后的狸不仅慢慢开窍修炼,还长了这样一副不好欺负的模样,一拳怕是能送他直接过头七,哪里还要人问他冷不冷。
把人剥光了丢冰原里饮上十年冰都不会有半点事情。
到了被子里,哪里还是狸冷不冷的问题,狸非常自然地拢过长妄的手,在自己手心里捂暖,再回一句不冷,不疼。
冷什么冷,你弟心冷。
长妄叹道:“你在中间睡得四仰八叉,漏风。做梦了,还老踢人。”
这么说着,长妄却还是把小饕餮拎进了两人的中间,用一条小毛毯卷得严严实实。
三个人紧挨在一起,像是只有彼此。
在崖底平静无忧的生活,给了狸一种错觉。
一种他们可以这样生活一辈子的错觉。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小饕餮常常夸他是百年难见的好魔,混点别的种族的血就是会带来好东西,生气时撕咬的玩偶是长妄给缝的黑乎乎的魔族模样,愤怒时骂人最脏的词是把人比喻成臭魔。
他们被魔族的锁链困在这里,永不见天光,他们本该拥有自由。
狸开始琢磨出去的路。
万丈深渊并非夸张表述,狸翅膀硬了之后尝试着从上空飞回去,然而往上冲了足足半月有余,依旧够不到那方看似触手可得的蔚蓝天空。
狸不擅长用言语表达想法,虽然长妄总教他这个,但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下,狸没有告诉长妄自己想做的事情。
下来便快上不少,却也花了一周有余,长妄扯着锁链站在狸消失的方向等,等到狸回来的时候却也只是朝他轻轻笑了笑,说,“再试试。”
长妄和长浅一直被困在原地无法离开,所以他们也不清楚崖底有没有路,能不能通往外面。
不过狸是实干派,他回来之后在长妄身边休整一会,给长妄展示自己身上确实没有什么伤口之后,便开启了新一轮的探索。
长妄抱着小饕餮,站在原地看狸的身影逐渐消失。
小饕餮跳上长妄的肩膀,怅然地趴下,小声问兄长,“狸要走了吗。”
“他本就非此间人。”长妄捏捏小饕餮的爪子,温声道。
狸这一次离开,就走了半年。
这两个月内,小饕餮又回到了原来和兄长相依为伴的状态里,他看着兄长面色如常地抱着他给他梳毛,用掉的毛做毛毡版的小小饕餮和小狸。
长妄手艺不好,做得歪歪扭扭,不像。
但小饕餮还是把两只毛毡小家伙叼到了狸给他做的树屋里珍惜地放好。
长妄已经是修成人形的神兽,肉身强度已经不惧风吹雨打,狸不在,他们还是照旧去蹲清晨时柔和不烈的太阳,照旧数着今日又有多少飞鸟略过天空,照旧逗一逗他们养的含羞草,再坐在狸滚下来时磕到的岩石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只是夕阳略过清雅身影时,只剩了一长一短两道斜影,那道突兀多出来又突兀消失的身影仿佛从来都没存在过。
因而当他们重新见到狸的时候,长妄蓦地站了起来。
他从狸身上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狸回来后先跳了旁边的河,把身上的血气冲洗干净,这才上岸烘干整理衣着,干干净净地见长妄。
长妄怔愣一下,随后柔和地笑了:“出去了吗?”
狸点头,漆黑的眼瞳中闪着异常的光芒街:“我找到了。”
他找到解开封印的方法了。
能将上古神兽饕餮封印在此地数千年,最关键的便是封印中那道独特的魔尊掌印。
涉及此等大事,只有当上那至尊之位,才有解除至尊掌印的资格。
“等我。”
长妄伸手摸了摸狸的胳膊和后背,摸到了洇湿的温热感。
狸把长妄的手拿下来,用袖子擦干净他手上的血,说,“不小心弄到的。”
长妄轻声道:“这是刀剑伤。”
不小心被人劈砍捅刺成这样的吗。
狸沉默一会,哑声道:“对不起。”
长妄摇了摇头:“注意安全。”
狸从前与他们形影不离,如今小别数月,学会了隐瞒自己的秘密。
也挺好的。
狸本就不属于这里,他们不能强求他,让狸一个活生生的人陪他们一起囚于此地。
狸回来报了个平安,陪他们呆了几天,便又离开了。
离开前,长妄说:“平安回来。”
狸说好。
一走,又是几轮春夏秋冬。
狸再回来时,他们都明显地感觉到狸身上发生了某种说不出的变化。
他身上带着散不去的血气,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眉间留了一道疤痕,不仔细看看不清,轮廓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和无知,更为沉冷锐利,如灼灼利刃般锋芒毕露。
长妄瞧着有些心疼。
他看着狸又逮着旁边的河跳,洗完上来还是一身微不可查的血气,只是朝他张开双手,轻轻道,“要不要抱一下?”
狸眼睫颤了一下,随后用力地拥了过来。
小饕餮嗷嗷哭,跳上来趴在狸的头顶。
长妄也不问他干什么去了,这些年又发生了什么,只是同他说,“注意安全。”
狸哑声道:“我会的。”
小饕餮呜呜咽咽地扒着狸的手臂,可怜地晃荡:“我不和你抢兄长了,让给你,都让给你了,你能不能多留两天?你走之后兄长都不喜欢钓鱼晒太阳了……”
长浅还以为狸的离开是因为他被抢了哥哥的愤愤不平,长浅把小饕餮拎下来,说,“不要胡闹。”
狸喉结滚了滚,低声道:“我……”
长妄打断道:“长浅年纪小,会说些胡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想做什么都去做吧,不要有压力。”
长妄笑了笑,把小饕餮塞进狸怀里:“他想你了,帮我多带带他。”
狸抱着罕见不闹腾不跑酷的小饕餮,说:“我可以留五天。”
五天已经是极限了,他刚从一场鏖战中脱身,打赢了那场战役,他就已经是名义上的魔尊了。
只是这位子还没坐热,就有一堆魔虎视眈眈。他不能离开太久。
然而这次狸只待了一个晚上,就被长妄催出去了:“我掐指一算,你应该有要事在身。”
狸摇头:“我没有。”
长妄眉眼沉下来,认真道:“你有。”
“你要我亲自赶人吗。”
“……”
小饕餮还没睡醒,他躺在左右两边还存有余温的床榻中间睡得无比忘我,毕竟睡前他好不容易又体验了一遍被两人护在中间的安全感。
狸站在黑暗之中,看见长妄张开双手:“注意安全。”
狸冲上前接住了这个拥抱。他低声道,“我会回家的。”
长妄眼底漫着怅然:“这儿可不是家。”
狸不与他争辩。
有长妄的地方才是家。
他会想办法搬家的。
至于第二天小饕餮起床没找见答应他多留几天的狸,当然是埋进长妄怀里嗷嗷哭,骂了不知道多少句坏狸。
长妄自己干的坏事,也不好让人家蒙冤,解释道:“人是我赶的。人家一看就忙,我们不能太贪心。”
见一面,留留念想,就够了。
他们在断命崖下度过了不知多少年岁,几乎已经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每天看日升月落,数春夏秋冬,好似已经融进了这里。
仇恨反倒成了最不值得提的东西。
小饕餮从一开始就为此极度自责,如果不是他贪玩非要追那道风筝,否则长妄也不用跟他一起落进天罗地网里。
长妄倒是没什么所谓,他抱着小饕餮一下一下顺着毛,亲了亲小饕餮的头顶,说,“权当换地方生活了。这里有山有水有草木,也没什么不好。”
他们的存在不受世间欢迎,这是他们犯下的第一个错。
若非长妄全身神力被锁,否则他们也不会被困如此之久。因而长妄从来没有想过,他们身上的锁链会有铮然断裂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