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拉着他:“我知道,你不是循规蹈矩之人,何必在我面前处处受制,逼得自己不痛快呢?”
说话间,他已经到了首饰铺子门口,将一支束发宝钗往乐无涯发际一插,满意地赞叹:“好看。”
乐无涯摸一摸鬓边:“人好看,还是钗好看?”
“相映成趣,最是好看。”七皇子拍板道,“买吧!”
旋即,他抽身,大步往前走去。
乐无涯:“……我买?”
七皇子回身,笑容在融融夕阳间显得格外明媚快活:“堂堂县令大人,总不会要赖账吧?”
他回过身去,却像是背后生了双眼,一扬手,半认真半玩笑地命令道:“戴着。不戴的话,我向上进言,砍你脑袋。”
正准备把钗子往下拔的乐无涯:“……”
……他不情不愿地打开了荷包,恍然发现,这好像是自己重生之后,第一次非自愿出血。
乐无涯想,不愧是小七,一来就给他添堵。
但他不生气,反倒斗志昂扬地笑了一声,跟了上去。
项知是此行,与他兄长不同,真的是来办差的。
春日里,杏子熟了,但时值傍晚,好杏子都被人挑拣得差不多了。
项知是颇有耐心,在一堆杏子中一枚枚地拣着。
这种挑法,按理说是很招人讨厌的,可他什么也没说,就将一贯钱径直丢到了摊主怀里。
摊主一句话都不再多说,安静地缩到一边数钱去了。
项知是清清静静地挑着杏子:“我爹有令,叫我们来看看各地矿产情况如何。五哥领了这差,我和二哥、四哥去办。正好,我熟悉的地方正好有一处矿产,前些日子还差点酿出一桩谋逆大案,可不得来探探么。”
乐无涯忍不住想起了前些日子那个不告而别之人:“他呢?”
项知是恍若未闻,举起一枚漂亮的杏子,就着衣襟擦了擦,递到乐无涯口边:“尝尝,这个一看就甜的。”
尽管早有预料,乐无涯咬穿果皮的时候,还是被酸得两颊全麻。
项知是对他的表情很是满意,天真无邪道:“……哦,对了,县令大人刚刚说的谁呀?”
乐无涯细想了一下把他扔进南亭河的后果,逐渐心平气和了起来:“……没谁。大人要现在去查吗?”
“天色太晚,明日再查。”
挑完了杏子,项知是站起身来,爽朗道:“请我吃点什么吧。上次我吃了四海楼的点心,还不错。”
四海楼的点心不算昂贵,但乐无涯知道一旦和这人面对面坐下,那就是唇枪舌战,没个休止。
偏偏他这辈子托生在个小官身上,回呛都没法挺直腰杆,着实气闷。
乐无涯拒绝:“下官俸禄微薄……”
项知是一脸好奇地背手凑到他面前,反问道:“你不贪啊?”
乐无涯:“民脂民膏,下官岂敢。”
项知是一点头:“那就是要骗我掏钱了。”
乐无涯:“下官请过裴将军阳春面。”
“请他,不请我?”
“阳春面的话,大人这边请。”
项知是不上他的当:“不吃。我就要四海楼的点心。”
乐无涯:“……”
他这撒泼劲儿,倒是颇有自己当年之遗风。
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啊。
“您拔根头发,比下官的腰还粗,何必为难下官呢?”乐无涯一眼瞄中了他胸口的项链,举例道,“比方说,您这一条金饰,都够下官三年俸银了。”
“三年?”项知是神情微妙地一低头,用指腹摩挲了那枚小小的金花生,“你一百年都赚不来。”
乐无涯:“……”喂,太伤人了吧。
第59章 针锋(三)
最终,在项知是的坚持下,他们还是去吃了四海楼的点心。
和他一晚上交际下来,乐无涯唯一的感觉就是,想出家。
倘若他是个和项知是不相熟的人,只会觉得其人是个热情、没心机、没架子的赤诚之人,说话妙语连珠,颇有趣味。
但鉴于乐无涯知道小七的本质,他清楚,自己这一晚上是受了大气了。
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憋了一股邪火,非逮着他排揎不可。
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乐无涯只好装作听不懂,并报以纯真的微笑。
不过,最后会账的还是项知是,还打包了一份苕麻糖,交给乐无涯提着。
作为回报,他要乐无涯亲自送他回驿站去。
暮色四合的边陲小镇,街边只剩三两摊位,贩着一缕又一缕的人间烟火。
绕城的南亭河上浮着圆月一轮,仰头望去,真正的圆月却藏于高树之后,难以窥见。
乐无涯低头看着瑟瑟树影,一语不出。
项知是轻声抱怨:“你都不怎么说话呢。”
乐无涯:“在想事。”
项知是:“想什么?”
乐无涯诚实道:“想出家。”
项知是看他一眼:“出家要早起做早课。”
乐无涯:“……哦,那算了。”
“看见我就想出家?”项知是回味半晌,才明白过来,“你穿我衣服,却讲这话,丧不丧良心啊。”
乐无涯:“穿了好看,不穿浪费。怎么想来,还是穿了更划算些。”
项知是:“狡辩。”
乐无涯:“大人一腔爱才之心,若束之高阁,岂不辜负?”
虽明知道他是嘴甜,项知是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去,微微的笑了。
“别叫我大人,也不怕街上有人听到?”七皇子随意道,“叫我岫官。”
乐无涯一怔。
大虞传统,及冠取字。
像乐无涯这样,小时候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字,长大后沿袭了下来,也是常事。
皇子就不能这般随意了,往往要礼部拟定,再交由皇上审定择选。
即使要走这么一套繁琐手续,定字后,也甚少有人真的这样称呼他们。
往下一级的宗室不敢叫,平级的皇子互称兄弟,皇帝常以次序称呼,所以有表字也用不着。
乐无涯并没活到他取字的年龄,今日才知晓他的字。
他忍不住又想,小六起了个什么字呢。
心中想着旁人,乐无涯仍不忘礼节:“下官不敢。”
“也不许你称下官。”
“那下官该称您什么?”
不知怎的,项知是就不乐意见他对自己卑躬屈膝的:“随你。今夜不管说什么,不算你违制就是了。”
“今夜之后呢?”
“也不找你旧帐。”
乐无涯侧过身来,正面对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明恪遵命。”
继而,他直起身来,直视了七皇子的眼睛:“岫官,南亭流丐纷扰,是你所为么?”
七皇子面上完美的笑意稍稍一僵:“……什么?”
乐无涯故意声声恭敬,装了一晚上孙子,就是知道他不爱拘束,为了得他一声“你不要这么多繁文缛节,放松一点”的保证。
他遵命放肆,便无所畏惧了。
“近日,南亭流丐甚众,险些酿祸。若我不提前预防,有所作为,此时南亭必已生乱,正值此时,你却出现在此……”
七皇子摸一摸鼻尖,品出了些异样味道:“明恪,你这是在审我?”
乐无涯:“我只是不知,天下竟有这样巧的事情。我刚有麻烦,就有可以替我料理一切麻烦的人到来。若此人能替我解了流丐之危,我自是要对他感恩戴德,无有不从的。”
项知是怔愣半晌,方道:“你这么想我?”
乐无涯:“我是不信我有这样的运气罢了。”
项知是却不肯信这解释,一味追问:“你为何要这么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