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拎着掉落在地的大刀,像是刚从地里爬出的阴尸,嗬嗬地发出粗重狠戾的喘息,摇摇晃晃地朝乐无涯疾速奔来!
乐无涯拔脚要跑时,一阵火炙似的钻心剧痛,沿着他的腿一路攀爬而上。
他就势往地上一扑,手握长弓,借着摇晃不已、忽明忽暗的风灯光芒,尝试寻找箭囊。
寮族人铁了心要宰他,步步追击,对他连劈带剁,连扫带刺。
而乐无涯奸猾无比,每次都是险伶伶地躲过一劫,始终不死。
终于,乐无涯摸到了那持弓之人的箭囊。
而那寮族人,此时距离他只剩两步之遥。
他俯身咬牙切齿的动手抽箭,可箭囊被那人压在了身下,箭又太长,左抽右抽,仍不可出。
乐无涯心脏紧缩发颤,头脑和手却异常稳当。
他双膝着地,穷尽全身力气往前爬了一步,总算是将箭拔了出来。
他返过身来,以极迅之速搭箭上弓,急急按弦时,寮族人的刀已经落下,直奔他的脑袋而来!
然而,刀势落到一半,便再无法寸进。
紧接着,乐无涯的头脸俱是一热。
恰在此时,巨风稍停,风灯的摇摆渐止。
那寮族人站在了那里,脑袋则连带着那顶狗皮帽子,滴溜溜地滚落到了乐无涯的脚边。
一股股的血从他的腔子里喷涌而出。
乐无涯用肩头擦了一下脸,发现自己被生生溅了一脸血。
他简直想骂人:
杀个人而已,搞得这么不干不净的干什么?!
无头的寮族人手持大刀,朝乐无涯的方向倒来。
一只手扯住了那人的后领,轻巧地将他往旁边一搡。
寮族人原本是个大高个儿,和来人一对比,也被衬成了矬子。
乐无涯双手撑在身后,喘息不止:“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赫连彻将弯刀一甩,甩掉其上的血珠,利落地插回刀鞘,皱起剑眉,冷静地想了一会儿,答道:“跟踪你。”
第116章 爱恨
赫连彻逆着风势蹲下身来,将呼啸北风挡在了身后,探出来手来,握住了乐无涯的脚踝。
乐无涯向后一闪。
赫连彻眼皮不抬,冷声道:“腿不要了?”
这句话颇具威慑,乐无涯老实了下来,当真不动了。
赫连彻一矮身,将他打横抱到了边沟避风处。
靴子被除下后,乐无涯登时冷得打了个哆嗦。
眼看是没处躲没处藏了,索性把脚往赫连彻怀里一揣。
赫连彻看了一眼他那直踩到他肚子的脚,面寒如冰:“你倒不见外。”
乐无涯抿着嘴,故意试探他的底线:“冷。”
赫连彻:“再往上踩踩。”
乐无涯反应了一下,明白他是何用意后,便将腿抬得高了些,方便他检视。
赫连彻一下下捏着他的腿骨,问他:“刚才手头没有兵刃,怎么不拔匕首?”
乐无涯:“有匕首堵着,不会流血太多。拔出·来才完蛋呢。”
“嗯。懂得挺多。”赫连彻说,“不是江南米商出身吗?铺子里教这个?”
“走四方行长路,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我以前还想过换了这匕首,换把带放血槽的呢,幸好没来得及……”
说到此处,乐无涯嘶了一声,委屈道:“你轻点儿。”
赫连彻对着他插了匕首的腿,深深皱眉。
乐无涯挣扎着坐直了一点,瞄准了那把弯刀:“达兄,刀借给我,把裤脚划开。”
“你那水囊里装的是酒吧。”乐无涯脸皮奇厚,上一个要求还没被满足,就老实不客气地提了下个要求,“给我浇点儿,行不行?”
景族人大多擅饮,尤其在这冰天雪地里,酒是最好的暖身之物。
赫连彻没言声,连鞘解下弯刀,甩进他的怀里。
乐无涯一手握刀柄,一手拔刀鞘,铮然一声,刀光如雪。
他弹了一下舌,话音里是真切的欣赏:“好刀啊。”
赫连彻本欲继续去拿酒囊,忽然察觉到了不对。
直到此时,他终于给了乐无涯一个正眼:“没人教过你,使匕首时,不能把刀尖对人么?”
“教过啊。”
乐无涯握着刀柄,曲肘向前,用刀锋挑起了赫连彻的下巴,含笑道:“我说,达兄,你不会是他们的主使吧?”
不能怪乐无涯生疑心病。
赫连彻的出现,未免过于巧合了。
赫连彻瞩目他半晌,嘴角微微的向上一翘。
乐无涯还没见此人笑过,见他这面孔格外陌生,愈发警惕起来。
“闻人县令在兴台县做得好大事,坏了旁人的发财路,旁人自然想要你的命。”赫连彻将咽喉彻底暴·露在刀尖之下,“寮族、安南,甚至于景族,有的是人想要你死,追杀令已经流到景族地界上了。”
赫连彻还有些话没有说出口。
自从得了那帮贩卖阿芙蓉的亡命徒深恨闻人约、要买他性命的情报后,他已派遣人手,盯守了县衙十几日。
昨日,不知怎的,他总觉不安,一夜只睡了两个时辰,天色刚见白,便莫名其妙地想来南亭看看。
听到“兴台”二字,乐无涯便已然明白了大半。
他问:“我的赏格有多少?”
赫连彻斜他一眼:“你想值多少?”
“怎么也有个万八千两的吧。”乐无涯放下弯刀,终于肯露出些痛苦之色了,哼出了声来,“……疼。”
赫连彻望着他,不肯动弹:“闻人县令,你可以继续拿刀子对着我。”
“换你你也起疑,就别斤斤计较的了。”乐无涯手忙脚乱地用弯刀割开自己的裤脚,“快快快,疼得不成了。”
赫连彻将酒囊打开,递到他嘴边:“喝一口。”
乐无涯被一股浓烈的青稞酒气呛得咳嗽两声,捂了嘴,频频摇头:“不行,喝了要醉。你往上浇就是。”
赫连彻深吸一口气,抬手将辛辣的酒液直浇了上去。
刚才乐无涯还叫苦连天,当烈酒烧过伤口时,他却安静了下来。
四野唯余凄厉风声,以及他咯咯的细微咬牙声。
“管管你的狗。”赫连彻替他擦去伤口四周流下的血水,用乐无涯扒下的袜子重新扎好裤脚,“它盯着我半天了。”
乐无涯忍痛,朝着黑暗里伸出手去:“二丫,来,过来。”
宛如幽灵一样伺机夺命的二丫,听了乐无涯的召唤,一瘸一拐地钻进了乐无涯怀里,发出细细的呜咽声。
赫连彻忙着检查乐无涯,乐无涯则忙着检查二丫。
二丫被那寮族人踢了一脚,好在肋骨俱全,也没吐血,只是前爪扭了一下,有些行动不便。
赫连彻也检查出了个眉目:“筋没断。骨头怕是有点问题。”
乐无涯有点紧张:“我不会要跛了吧?”
赫连彻一摇头:“骨头没断,但至少是裂了。”
随即,他给出了一个极其欠打的结论:“你挺难杀。”
乐无涯礼尚往来:“你王八蛋。”
赫连彻:“?”
他不大明白,救了他一条小命,怎么还能算王八蛋。
赫连彻面无表情:“大虞人是这样没有礼节的吗?”
“你有礼节。”乐无涯回嘴,“你跟了我多久了,就硬看着我挨打挨杀?”
赫连彻:“……”
这事并不能怪他。
他不愿让乐无涯发现自己,便用布包了马蹄,遥遥尾随在乐无涯身后几十尺开外的地方。
风雪将他发出的细微响动吞噬了个一干二净。
待发现前方的马灯忽然不再移动、呵斥和打杀声远远传来时,赫连彻本想立即出手,没想到乐无涯一人一犬,三下五除二地就杀倒了四个。
赫连彻想,闻人约是杀过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