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人,身边又无甚可用之人,自是更想要一位能臣干将,而非自己这么一位事事周全、一脸佞臣相的人了。
况且,这位老爷是靠什么起家的?
是靠审案啊。
牧嘉志此人,可以说是正合了他的胃口了。
思及此,卫逸仙面向前方,微微一笑。
喜欢能臣干将?
好啊。好得很。
若是他倒向自己,那自是皆大欢喜。
若是他喜欢牧嘉志,那自己已经将陷阱备好了,擎等着知府大人往里钻呢。
运气够好的话,牧嘉志和他,都能失势滚蛋了。
卫逸仙魂游九天之际,自是察觉不到身后传来的灼灼目光。
乐无涯的目光焊在他的后背上,直到他的身影消失,犹自不散。
华容也被卫逸仙那条如簧巧舌震撼了一下,暗自下定决心,要好好向这位府同知大人研习一番说话的本领。
他轻声问乐无涯:“太爷,您说,他是真好心,还是假好意?”
乐无涯淡然道:“还用说?攒着劲儿,想坑我个大的呗。”
华容:“……您怎么知道?”
乐无涯摇着扇子,笑眯眯道:“我想坑人的时候,就是他这副死样子。”
华容无心玩笑,只觉大人前路凶险无比,不免忧心忡忡:“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乐无涯端起茶杯:“谁知道呢?再看看呗。”
他抿了一口杯中馥郁的碧螺春,却觉得不够合口,便搁下茶盏:“守约带来的那些凉茶呢?”
华容哎了一声:“我这就去取。”
乐无涯朝后一仰,闭眼摇扇,心想,我们明秀才现在该去州府,预备着秋日应试了吧?
……
次日,乐无涯带着卫逸仙、牧嘉志一道出行,前去给布政使丰隆丰大人送礼贺寿。
卫逸仙一应布置的确周全无比,备下的礼品规格没有越过那只琅邪相印的,绝不会盖过乐无涯的风头去。
至于牧嘉志,备下的则是一套文房四宝,不算出挑,也不掉价,将低调进行到底。
丰大人见了乐无涯奉上的礼品,果然老怀大慰,心花怒放,拉着他的手,大赞了一番前途无量。
乐无涯也将嘴甜进行到底,大意是丰大人能活到一百岁,但就是这么一套人人司空见惯的吉祥话,被他说得又俏皮又伶俐,更是叫丰大人盛放的心花开到了十成十。
丰大人是今日宴席之主,身负招待迎客之责,自是不能同他们这些下属寒暄太久。
尽管如此,他还是忙中取便,执握着乐无涯的手,一路将他引到了落座处,待他不可谓不郑重亲厚了。
乐无涯落座后,便花蝴蝶似的,施施然扑向诸位知府同仁,游走其间,攀谈调侃,很快与四周人等笑闹成了一片,从近来的炎热天气,谈到今日请哪位名伶、开哪场大戏。
一旁的卫逸仙第一次见他展现此等取悦媚上的本领,竟是炉火纯青,比自己还胜上一筹,不免暗叹,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牧嘉志看着乐无涯长袖善舞之态,目色淡然地转向卫逸仙:“闻人知府与卫大人,想必很谈得来吧。”
卫逸仙佯作对他话中的讽刺意味不察:“谈得来,谈不来,有什么要紧?只要我等勠力同心,于桐州百姓便是好事了。”
牧嘉志挑起嘴角,无声冷笑一下,还想说些什么,忽闻前方传来清亮的唱名声:“桐庐县主到!”
乐无涯一怔,抬眼看去,刚好看见丰大人携着丰夫人,引着一身缥色衣裙的戚红妆,一路向女宾席位而去。
戚红妆道:“丰大人,我不请自来,真是叨扰了。”
丰大人微笑之余,心中却犯起了嘀咕。
他知道这位不是一般的寡妇,也知道她如今在桐州以女商身份,正混得风生水起。
他唯独不知,这位与他并不相熟的县主,为何要来给自己贺寿?
即使问题多多,他仍是维持着体面,谈笑自若道:“县主这话说的,可真是折煞老夫了。”
她就算当初跟着乐无涯一起吃了挂落,从郡主被贬作了县主,到底还是皇上金口玉言册封的义女,是“至孝”的化身。
他用目色撩了一眼夫人,示意她赶快去给县主安排座次。
他还要去门口迎客。
然而,丰大人走后,戚红妆并无落座之意。
她四下里张望片刻,没费什么气力,就看到了正遥遥望向她的乐无涯。
她素来冷淡的面孔上浮出了一点光彩,抬步向知府落席之处而去。
戚红妆刚迈出两步,就被察觉不妙的丰夫人唤住了。
“县主。走错了。”她上前两步,拦住了她的去路,“那里是男宾。”
戚红妆注视她片刻,嘴角忽的一挑。
“夫人,您是否搞错了什么?”戚红妆口吻是一如既往的干净利索,“我是孝女,非是节妇。”
言罢,她绕开张口结舌的丰夫人,迈开长步,自朝乐无涯而来,在他面前盈盈站定。
“闻人大人。”她随手端起一杯斟满了的水酒,“南亭一别,数月不见,‘思无涯’可还好?”
“好。”乐无涯迅速回过神来,以茶代酒,回敬于她,“一切都好。”
二人在或惊诧、或艳羡、或怀疑的目光中,坦然对饮了一杯。
乐无涯低声道:“县主怎来了此地?”
戚红妆道:“有人写信给我,说闻人大人新官上任,必来此处赴宴贺寿,叫我来一壮声势。”
乐无涯一愣之下,还想细问,突见一队兵丁形容齐整,自大门鱼贯跑入,立于两侧。
唱名之人的声音隐隐地打起了颤:“定远将军,裴鸣岐到——”
乐无涯:“……”
裴鸣岐昂首负手而入,威武地四下观视一番后,稳准狠地一眼叨中了发呆的乐无涯。
他眼前一亮,拾级而下,快步上前来,不由分说,一把将他勒入怀里,粗暴地转了两个圈。
把乐无涯放下时,裴鸣岐出声抱怨道:“是不是水土不服?都瘦成猫了!!”
乐无涯无语片刻,好奇心战胜了拌嘴的欲·望:“你来作甚?”
“不是同你说过了?我要回京上任啊。”裴鸣岐理直气壮,“正好路过,来看看你!”
来看他,怎么不去桐州,却知道来丰大人的寿宴上看他?
乐无涯直截了当地问:“谁给你写的信?”
裴鸣岐还不及回答,乐无涯越过他的肩膀,便看到了令人诧异的一幕。
原本在外迎接宾客的丰大人,诚惶诚恐地双膝拜倒,似是在迎接什么尊贵宾客。
下一刻,一名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摇扇而入。
体态、走姿,包括摇扇的仪态,都与乐无涯几无相差。
全场被他的气势所慑,纷纷起立,互相以目相视,揣测着来者身份。
旁边的乔知府骇道:“这不是——”
另一名知府轻声道:“老乔,你认得他?”
“……那是七皇子啊。当今圣上的七皇子!”乔知府同他咬耳朵,“七皇子母家是供应棉纱的皇商,有两百间机屋就设在我管辖之地,是我那里最要紧的税收。先前,丰大人逢年过节,必要邀请他们一回,可他们鲜少与外官交游,百请不至,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回居然请动了七皇子!”
难得见到乐无涯瞠目结舌的样子,项知是心情大好,面向他,捻了捻镶着红宝石的耳垂,朝向低眉顺眼的丰大人:“大人,我坐在哪里?”
乐无涯想,他前两天才想到散财童子,今天便能得见了?
就这么灵验?
他隔着衣物,捻了捻沾染了他体温的小棋子,默念道:
小六小六,顺我心意,速速现身。
第134章 赴宴(二)
但当小七向自己走来时,乐无涯便将握住棋子的手松开了。
不必瞎想了。
小六不可能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