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知节露出温文笑意:“姜侍卫辛苦。”
姜鹤冷冰冰地回道:“不辛苦。”
此时,如风偷眼瞟了一下项知节,露出了些许怜悯神色。
项知节:“?”
姜鹤是看不懂这主仆二人的眼神交锋的。
他乖巧地捧上了三样礼物。
项知节目色一柔,问道:“是闻人知府所赠吗?”
姜鹤拿起其中一样:“这是闻人知府的回礼,是《桐州杂报》数份,他圈了几处笑话和轶闻来,说这些有趣,请您一道看看。”
项知节笑容如冰雪初融:“其余的呢?”
姜鹤又拿起一样:“这是七皇子家的孔阳平赠给六皇子的,是一个同心结,本来是编在一块和田玉下,要一并赠给闻人知府的。但七皇子临行前似是有些犹豫,说可以只赠玉,同心结扔了也行。孔阳平正不知如何处理,便赠给了我。”
项知节脸上的笑容淡了:“……”
姜鹤全无觉察,热情恳切地介绍起另一份礼物来:“这是小裴将军的副将安叔国所赠。他要送一件新甲胄的设计图去桐州,身上并无其他其他物品,便特意采买了些桐州特产,赠与六皇子。”
姜鹤挺高兴的。
当年,小将军和小裴将军交好,他也和安叔国共过事。
他乡遇故交,怎不叫人欢喜?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安叔国见到他们时,神情为何那般一言难尽。
或许是欢喜过头了吧,
项知节沉默半晌:“你在桐州遇见的他们?”
“是。”姜鹤认真点头道,“我们三人在桐州驿馆相遇,恰巧互为隔壁,当真是无巧不成书。我本想和他们一起回京,没想到见过闻人知府后,他们竟已各自离去。”
项知节:“……”
不是无巧不成书。
是黄鼠狼拜年。
姜鹤眼前一亮,想起来了一件事,继续禀告道:“还有一件巧事。”
项知节闭了闭眼。
他现在不大想听。
可惜姜鹤读不懂眼色。
他说:“我登门送礼时,看见明秀才了。”
项知节睁开眼来,定定看向他:“……明秀才?”
“嗯。”姜鹤点头,“那个明秀才来投靠闻人知府,在桐州没有地方住,索性住在一起了。”
姜鹤想了一想,说:“不对,现在是明举人了。”
顿了小半晌,他又补充道:“闻人知府也是举人出身。就功名而言,已和闻人知府门当户对了呢。”
项知节:“……”
他现在明白,姜鹤的确是个实诚人。
在入府侍奉时,他介绍起自己时,恳切道:“卑职跟着小将军,读了书,但读得不多。”
……如今看来,是真的不多。
项知节低头看向自己方才写就的一幅字,沉吟半晌,唤道:“如风。”
如风正在憋笑,陡然被点名,忙正色道:“……是。”
“我最近可有什么要出京的差事吗?”
如风一挑眉:“……有吗?”
“有。”项知节将字徐徐卷起,“你现在就想。”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过是共轭黄鼠狼罢了.jpg
第168章 谋事(二)
连日来,乐无涯一番雷霆手段压下,把桐州官场上下官员拾掇了个灰头土脸。
最要命的是,众位官员们兜头挨了一轮重锤,却硬是没能摸清这位知府大人的脉。
他们连一个最简单的问题都没搞清楚:
——老爷贪吗?
要知道,不管是本地土仪、田产房产,还是金银宝贝、绫罗绸缎,知府老爷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但他一句承诺未许,半句准话没有。
他不仅摆出一副“谢谢你为府库充盈做出贡献”的架势,还拿出认捐簿子,一一唱名载入后,交到送礼人手上,确认所赠礼物与记载相符,叫他们签字画押,才算罢了。
各位官员都是贿送的行家里手,生平从未有过如此莫名其妙的送礼体验。
于是,几位臭味相投的官员凑在一起,暗暗合计起来。
老爷是清官?真让他们捐银给府库?
老爷是贪官?表面上虚晃一枪,实则左手倒右手,还是将银钱放进自己腰包?
老爷又贪又聪明?一面吃着他们的好处,一面让他们留下送礼的明细,用以辖制他们?
老爷又清廉又狡诈?看似收钱,实则是记录下行贿之人的名字,静待秋后算账?
讨论过后,大家各执一词,谁都无法说服彼此,只能一筹莫展地大眼瞪小眼。
唯一的结论是:老爷实在太难揣摩。
这么一来,他们不送怕得罪人,送了怕落把柄。
送是错,不送亦是错。
如此一来,在明面上,大家不敢再轻易造作,统统把狐狸尾巴夹了起来。
靠着盘剥百姓捞钱的官员暂且收手。
喜好流连花丛的官员暂作休息。
总之,先把手头的政绩弄得漂亮些,这最实在。
等到在老爷这里博个好声名,才好进一步打探老爷喜好呢。
大家睁着双滴溜乱转的眼睛,静静窥看着府衙动向。
在一干人等的殷切注视下,一辆马车辘辘驶至县衙门前。
帘风一动,戚红妆从中步出。
青天朗日下,她静望向桐州府衙。
两排衙役执戟握棍,肃立于匾额之下,与往日懒散的面貌可算是截然不同了。
递下名帖后,不多时,内里便有人声和脚步声一步一响,踏踏而来。
乐无涯未着官服,而是一身红衣箭装,头系发带,显然是中断了什么练习,特来相迎。
他三步两步跳下台阶,热情万分道:“县主大人来啦!”
在他身后,被他半途抓来,被迫出迎的牧嘉志偏过头去,不忍直视。
如此模样,成何体统?
戚红妆静静凝目于他,胸口处却有一团火,泼泼洒洒地燃烧着。
他与那人,容貌实在肖似。
但和那荏弱风流的人相比,闻人明恪身上这股勃勃如许的生命力,是她从未见过的。
若是能分她那位弟弟一半就好了。
……不,两成就很好。
戚红妆一敛眉眼,再放出目光来时,就又是那个冷淡漠然的桐庐县主。
她说:“两月前来此,此地乱作一团。如今看来,倒是万象更新了。”
乐无涯见了老姐姐,又受了句夸,顿时不值钱地欢喜起来:“那是。”
旁边的郭姑子没忍住,露出了个微笑。
不管是小县令还是大老爷,他总是这样乐呵呵的,不见外。
乐无涯引着戚红妆,在花厅就坐,自己则去更换了一件常服。
待他折返时,戚红妆正被几株姝艳明丽的花朵吸引了目光:“这里也有‘思无涯’?”
乐无涯殷勤地替她斟上茶水:“老孙长途跋涉送来的,掉了几片叶子,正打蔫儿呢。”
戚红妆:“要我带回去帮你侍弄侍弄?”
“那敢情好。”
戚红妆用指尖一点打蔫的叶子,背对着乐无涯,缓声道:“听闻闻人知府是江南人士。”
乐无涯一点头:“是呀。”
“不像。”她扭过头来,冷淡的眸子里燃着明亮的火,“您这口音,像是在北地长大的。”
“是么?”乐无涯整一整领口,“官话总要学上几句的。县主要是想解解闷儿,益州话,桐州话,东瀛话,我都能说上几句呢。”
戚红妆想,如果此人是她那小夫婿,那他此刻便是在撒谎了。
他对不熟的人,能够谎话连篇、妙语连珠,半句磕巴也不打。
可跟亲近的人撒谎时,他就像是呼吸不过来似的,总要扯一扯衣领,才好说话。
简单地寒暄完毕,戚红妆开门见山道:“知府大人,有话请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