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只能点一次膳,您点给我吃?”项知是气得脸颊绯红,“您为了问他的消息,怕我生气,就拿这东西来堵我的嘴!”
奚瑛掩饰道:“哎呀,你这孩子就是想得多……”
项知是虎着脸:“那我不说他的事儿了!”
奚瑛:“……”
她愣了半晌,笑盈盈地凑了上来。
“吃吧吃吧。”奚瑛拿手帕拈了一块,送到他唇边,讨好道,“不吃浪费了呢。”
项知是气鼓鼓地叼走吃了。
母亲总是这样。
她的心绪格外稳定,从不怨天尤人,甚至有几分没心没肺。
就连那次流了孩子、醒来后得知那孩子已经被太医带走了,她也只是愣愣地掉了几滴眼泪,念叨道:“还没见上一面呢,怎么就走了?怎么这么着急呀?”
后来,听说项知是被皇上拉走,在耳朵上烙了个印记,她也是拖着病体,跑来照顾高烧不退的他,还捧出她琳琅的宝石匣子,在项知是面前晃悠:“小七,你喜欢哪块啊,娘给你打个大耳坠子去……那块红的怎么样?”
思及此,项知是略有些心软,转过眼睛:“甜了。”
奚瑛马上笑露出一排漂亮的牙齿:“下次叫他们少放点糖。”
她憋不住事儿,接下来便是图穷匕见:“那跟娘好好说说,小六怎么样啦?”
项知是别扭了一阵,把自己哄好了,旋即将“项知节自作聪明得罪了父皇”的事情,向母亲和盘托出。
这些事情,他早就打听到了。
他不过是佯作不知,拿着去做去见乐无涯的借口而已。
“唉哟……”奚瑛长长喟叹了一声,苦恼道,“听不懂啊。”
很快,她的眼睛便亮了起来:“不过,工部是不是清闲些?是不是能多睡会儿觉?”
项知是翻了个白眼:“能累着他吗?皇子再能干,难道比那些从千军万马中考出来的臣子强?他在户部时,也不是亲自去拨算盘的!”
奚瑛疑惑:“……不是吗?”
但奚瑛很快从疑问中释然了:“哎,只要不被斥责,不被罚俸,那就不是坏事。我还是去挑给贵妃娘娘的礼物吧。”
“那净瓶不行吗?”
“太素。”
“我都说了,给她好东西,她也不领情!”
奚瑛垂下眼睛,作凶狠状,阴恻恻道:“贵妃娘娘不会疼孩子,我偏要送她好东西,就让她知道,我一直在她背后盯着她看呢。”
项知是气道:“你盯着她看能怎么样?你能奈她何吗?”
奚瑛眨眨眼睛:“……不能。”
但她很是乐观:“但她总要心虚一下吧。”
“您从小就这样!”项知是突然拔高了声音,“您总觉得小结巴在她宫里受委屈,他不过是衣裳素净些,吃食简朴些,宫里的东西究竟是能差到哪里去啊?!玉牒上白纸黑字写着庄贵妃是他的生母,您管他做什么?搞得像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奚瑛讶异:“这还不算天大的委屈啊?”
察觉到项知是情绪又不对劲了,奚瑛急忙描补道:“你不知道,衣裳食物都是小事,贵妃娘娘就是不喜欢他呀,他还小的时候,她差点把他养死了——”
项知是眉头一皱:“这是什么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奚瑛惊觉失言,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项知是心一横。
“娘——”他把额头抵在她肩上,拖长了调子撒娇,“您有事瞒我!”
奚瑛被他蹭得发髻都歪了,却罕见地一脸严肃,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是秘事,不能同你说!”
项知是眼珠一转,知道自家娘亲性子奇特。
若是寻常事,她被自己这么一缠,立即就能缴械投降。
若是她铁了心要封口,那他就算满地打滚也没有用。
他只好闷闷不乐地以退为进了:“那您跟我说说五哥吧。”
见儿子没有死缠烂打,奚瑛大大松了一口气,语调都跟着轻快了起来:“五殿下怎么了?”
项知是斟酌着替乐无涯问道:“五哥的正妃是四品官的女儿,但娶的侧妃却是吏部尚书蒲瑎家的千金,这不是要以妾压妻了吗?”
“是啊是啊!可不是么!”
奚瑛霎时活泛起来,滔滔不绝:“五王妃,她可惨了!那时候,皇上见五殿下与那个叫左如意的太监走得近,疑心他……是那个……就是那个!胡姐姐,哦,就是你胡妃娘娘,知道皇上最厌这件事,慌得不行,嘴角都起了燎泡了。胡家便将胡姐姐的侄女推了出来,说她与五殿下是表兄妹,也算是青梅竹马,实则早早暗生情愫了,想叫皇上消了疑心。”
“五王妃就这么嫁给了五殿下,可他们之前统共也只见过两三回呢。”
“五殿下慢慢得了皇上青眼,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当然旁人都想来啃一口喽。蒲尚书就把自家的庶女许给了他做侧妃,唉呀,我见过那女孩儿,我总不记得她的名儿,只叫她小蒲。小蒲被家里宠坏了,傲得厉害;五王妃呢,性子柔和,实在压不住她。”
“两个人差不多同时怀孕,正妃生女,小蒲生子。这下可好,旁人更是要说嘴了。五王妃也是个可怜孩子,上次进宫来,瘦得像是道影子似的。胡姐姐心疼自家侄女,拉着她的手直抹眼泪。我偷偷跟五王妃说过,要保重好自己,该吃吃,该喝喝,现在只差你去世,她就能扶正,咱们可不能如了旁人的意……”
“五殿下也是的,他又不是什么善治内宅的人,纳一个不够,还纳两个,另外的侧妃是个高丽进贡的女子,生得甚是美丽,只是汉话说得不好,最爱和小蒲夹七缠八地争执……”
在奚瑛同样夹七缠八地讲着五皇子的内宅风云时,项知是陷入了沉思。
庄贵妃到底是怎么差点儿把小哑巴养死的?
……
那边厢,乐无涯辗转一夜未眠。
第二日,他一边办案一边想着心事,一口气处理了三十几件积案,看得右佥都御史许英叡惊叹不已,复审过案卷后,跑来连声追问,他是如何审得这样又快又好时,乐无涯才回过神来。
……他居然心神不定到连藏拙都忘了。
他强逼着自己静下心来。
可直到现在,也不见项知节寄封信、或是捎个口信给他。
小六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过乐无涯素来不是喜欢难为自己的人。
既然山不过来,那他就爬山去。
……
夜半时分,乐无涯悄悄溜到了六皇子府的一处墙根底下。
根据他拿到的皇子府地形图,这面墙背后是一片竹林,少有人至,便于潜入。
他发挥自己打小练就的攀墙本领,三下五除二攀上了墙头。
彼时,朦月高悬,薄雾茫茫。
乐无涯骑在墙头上,观察片刻,正要选一根竹子,好悄无声息地溜下去,忽然听到脚下蓊郁的竹林间传来了不寻常的响动。
乐无涯脸色微变。
他想躲开,却已经晚了。
一声含着惊疑的质问声打破了寂静夜色:“你!……”
后半句话,被竹林中的另一人强行捂了回去。
看清那竹林中密会的二人是谁,乐无涯眉头一挑,单脚踩住墙头,另一脚垂下,居高临下地笑道:“呀,可是我来得不巧了?”
项知节仰头看向乐无涯,眼底里闪着动人的光华。
他无数次幻想过的梦,居然成真了。
最喜欢翻墙的老师,竟真的来翻他的院墙了。
相比之下,夜色之中,被捂住嘴巴的裴鸣岐的面色堪称精彩纷呈。
——大晚上的,他跑来项知节府中作甚?
第264章 内事(二)
疏星布列下,乐无涯垂首俯瞰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