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一箱,尽是女子服饰。
从中原仕女服,滇地蜡染裙,西北花锦袍,乃至采茶女的葛布半臂围裙,不一而足。
赫连彻显然是有些私心的,足足在里头塞了三套景族风格的衣衫。
配套的还有上等的胭脂水粉,以及金珠、蜜蜡、玛瑙、珊瑚等各种质地的饰品,哪怕一方小小抹额,都嵌着稀罕漂亮的猫眼石。
其上附有赫连彻亲笔所书的字条一张,字里行间皆是恨铁不成钢:“喜欢点好的。”
乐无涯:“……”
第322章 心计(一)
在乐无涯对着一套接一套的女装长吁短叹时,项知节在一旁真心实意地称赞道:“大哥人真好。”
他不开口倒罢,一出声,乐无涯便微微眯起了眼睛:“……大哥?”
项知节隐约听出话音不对,还没来得及躲闪,就被狠拧了一顿。
乌鸦不依不饶地追着他叨:“让你叫大哥,让你叫大哥!那我怎么叫你爹?!啊?!”
“他您可以不叫的。”项知节忍痛解释,“但您可以叫小七七弟呢。”
乐无涯脑中闪过项知是那张咬牙切齿的生动面孔,忽然心情大好:“……对哦。”
项知节低头揉着胳膊。
乐无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凑了上去,抚摸他刚才他虚虚拧上去的地方:“生气啦?”
项知节低着头,稍稍侧身躲了躲他。
乐无涯脸皮厚,不管不顾地拿自己的额头去顶他的。
下一刻,项知节猛地将他搂进怀里,翻身一滚,把乐无涯托到了他身上,捺着嘴角,眼角眉梢是藏不住的高兴:“老师,您多罚罚我,多冲我发发脾气吧,我真高兴。”
“嘿。”乐无涯拍了一下他的胸口,“世上有这样的道理吗?”
项知节将他往上举了举,目光灼灼:“老师就是道理。”
乐无涯看一眼他的伤处:“看起来是真不疼了。”
项知节这才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轻轻将乐无涯放回自己身上,把脸埋进了他的脖颈间,用自己脸颊的温度去烫他。
……
丹绥之事接近尾声,乐无涯带着所有王肃写给周文焕的密信,去见了周文昌一面。
乐无涯开门见山:“要是不想死,就把里头所有提到‘上命’‘皇命’的内容,都给我摘出来扔了。”
自打重生以来,乐无涯对眼下的场景再熟悉不过了。
他这一路走来,不避讳地说,就是靠把一个个人送到牢里,才稳扎稳打、步步高升的。
有痛哭流涕如陈大善人的,有不堪受辱撞墙自杀如邵鸿祯的,有被吓得疯傻痴呆如侯鹏的,有从容认输如卫逸仙的……
在这群手下败将中,周文昌倒是别具一格。
他在监狱里待了几日,万事不理,竟是圆润了不少。
看来这十年,他过得实在不算顺心。
听了乐无涯的话,他低头顺从地动手挑拣起来。
经过这些年的磋磨摔打,周文昌早琢磨明白了不少事情。
闻人宪台这是在保他的命。
此案若是想把王肃拉下水,其结果就只能是王肃“擅权”,而非是“奉旨”,才能一举将王肃扳倒。
想不触怒天颜,怕是不大可能。
既然最后都是要打皇上的脸,那倒不如挑个轻点儿的、不叫他恼羞成怒的打法吧。
挑出几封信后,周文昌偷眼瞄向狱外的乐无涯。
对方正安然坐在太师椅中,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示子书》,静心阅读。
这种孩童开蒙用的书,闻人约何必要在他面前读呢?
周文昌撤回了视线,心下慨叹不已:
这位闻人宪台神通广大,谁知道是从哪里知道此事的呢?
看样子他已经知道长门卫用来通信的密文母本是什么了,在他面前光明正大地读,无非是提醒他,别耍花样,别自作聪明、
在周文昌感慨的同时,乐无涯从书页侧面静静露出半只紫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便将目光重又收了回去。
乐无涯就喜欢聪明人。
尤其是周文昌这种自作聪明的人。
瞧瞧,他连问都不问,就在脑中补全了自己携书到此的前因后果。
他全然没想到,乐无涯拿这本《示子书》来,一是诈唬,二是钓鱼,就等着自己这聪明人做贼心虚,不敢再耍任何花样,同时默认下来,他们的密文母本就是《示子书》。
挑着挑着,周文昌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乐无涯放下书:“笑什么?”
周文昌叹道:“真是聪明人啊。”
“这些信,我回头再看,才看出玄虚来。”周文昌语气中带了几分叹服,“……王大人真是精明,言必称上啊。”
……王肃到底是老狐狸一条。
饶是周文昌或周文焕反水,临了了想咬他一口,把母本和信件全部交出,也极少有人敢真将这些信呈送御前。
因为但凡对自己的前程和性命还有半分在意的官员,看到王肃如此明目张胆地打着皇帝的旗号授意周家兄弟为所欲为,都得掂量掂量该如何处置。
拿去做证据,公然揭发?
万一真是皇上授意的,即便皇上碍于面子,当真扳倒了王肃,日后恐怕也有数不清的小鞋可穿。
偷偷交上去,以示忠心?
却也凶险。
这无异于告诉皇上,这些内容,我已悉数知晓。
一不小心,反会引来猜忌,得不偿失
如此看来,装傻乔痴,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便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惜,他摊上乐无涯了。
乐无涯爱惹事,且不怕事。
乐无涯见周文昌的确不敢弄鬼了,便将《示子书》重新收好:“那就挑几封他授意你们做脏事的,写得明白些的。”
与乐无涯对视片刻后,周文昌确信,眼前这位大人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显然早已知晓王肃在信中拉大旗作虎皮的把戏。
他不由问道:“闻人宪台,敢问王大人与您有何嫌隙?”
“嫌隙?”乐无涯眉毛一挑,“他把我打发过来,还嘱咐你弟弟找机会弄死我。你要不去封信,亲自问问他与我有何嫌隙呢?”
“那容罪人换个问法。您与王大人,有何嫌隙?”
“我看不惯他。”乐无涯给出了一个最直白也最容易让人信服的理由,“他滚蛋了,腾出位置,我好上去。”
周文昌皱眉。
因为玄之又玄的“圣心”二字而白白蹉跎一生的周文昌,很难理解乐无涯的想法。
换作是他,绝不会赌这一把。
他问:“您触怒了皇上,还能有升迁之机?”
“试试看咯。”
周文昌叹出一口气:“左右我又是做了你们的棋子了。”
乐无涯毫不客气道:“省省你那顾影自怜的戏码吧。你在丹绥翻手为云覆手雨,少拿人命当棋子了吗?你不够格上更大的棋桌,缩在街头巷尾装装棋艺高超就行了,还真当自己国士无双了?”
周文昌窝囊又无奈地一摇头,神情看似松弛,一双眼却死死锁住乐无涯:“大人,罪人还有一事不明。”
乐无涯看向他。
“大人……”周文昌眼睛亮得异常,“敢问管头儿那组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如若不是这四人横死道旁,挑起了矿中官兵疑忌,动摇了人心,他也不至于大败亏输,沦落至此。
乐无涯脸不红心不跳:“周大人既已定案是山匪所为,海捕文书也发了,那自然就是山匪了。”
周文昌眼中精光一轮。
但很快,他便识时务地敛去了一切锋芒,脸上神情又回归了窝囊的沉寂。
是。
是不是此人授意杀的人、搅的浑水,已经不重要了。
即便日后自己回到上京,反口指控他杀人,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他验过尸,行凶者手段狠厉,一击毙命,那些人根本连一丝还手之力都没有,连行凶者的衣角都没撕下一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