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闻人明恪实在太会左右逢源,四面周旋,莫说在桐州、在南亭当官当得好评如潮,就连张远业那种只重实务的、元唯严那等从不站队的,都肯顶着风浪,为他说上两三句好话。
要是真选一个家有实权的,难保不被他灌上一顿迷魂汤后纳为己用。
那倘若选个无甚权力的清流之家呢?
也不行。
这样的人家,根本辖制不住他,别说监视他了,只怕全家都得依附于他,这岂不是真成了给他送个妻子去了?
……项铮突然发现,此人棘手到哪怕给他许婚,也是件棘手事。
像戚红妆这样毫无根基、只能全然依附于皇室、听命于他的民间郡主,实在是可遇不可求。
项铮甚至有一瞬念头,想将戚红妆从桐庐抓回来,再嫁一次,二次利用。
横竖这二人也认识。
项铮甚至疑心,闻人明恪口中那位“心中之人”就是她。
毕竟他这一路走来,也就对戚红妆这一个女子略假辞色过,替她办海航官凭,帮她护航开路,若说他心中无意,项铮是不信的。
可想想也就罢了。
闻人明恪真想要,他还偏不想给。
一则,他亲手把戚氏变成了孀妇,再把这个孀妇改嫁一个和她前任丈夫相貌相似的人?
这成何体统?朝野上下将如何议论?
他闻人明恪不介意娶个寡妇,他项铮还要脸呢。
二来,若他果真心仪戚红妆,此举岂不是正中他下怀?
而戚红妆被自己冷待多年,又一心钻营商贾之事,怕也不如过去那般得用了。
看来,闻人明恪的婚事,还是押后再议吧。
……
在七夕前夕,乐无涯成功驱走了自己的红鸾星,并如愿邀来了项知节。
只是连日操劳,四方奔波,还抽空杀了几个人,乐无涯实在是累极了,才与项知节在屋顶并肩看了不多时的星星,便整个人窝进对方怀里,昏昏欲睡。
睡过去前,他困得口齿不清,还不忘抓着他许诺:“今天不成了……困……过几日是中元节,我再陪你过……”
项知节轻轻捏住了他的嘴。
乐无涯拍掉他的手:“干什么?……不止中元节,我还要过清明节!”
从地府里回来的人,多过两个节也很正常吧!
项知节失笑:“好好好,过过过。”
乐无涯猫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似乎是打算睡过去了。
而项知节也自觉地调整了姿势,想叫他睡得更舒服些,谁想他偶一低头,发现乐无涯正睁着一只紫葡萄似的眼睛,倦怠却认真地看向了他。
“不是真想过节。”乐无涯说,“是想要见你。”
项知节一时怔住,说不出话。
乐无涯见他愣愣的,便主动扯住他的衣领,用自己的额头去摩挲他的,点一下,问一声:“懂不懂?嗯?懂不懂?”
项知节声音微哑:“老师……”
看他这副模样,乐无涯就知道,这小子从小没怎么吃过好的。
旁人给他的爱本就少,又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总是含蓄的、压抑的,稀薄又模糊。
所以,他不需要细水长流,需要的是暴风烈火,高山大川,明月独照。
恰巧这些,乐无涯都给得起。
乐无涯揽着他,说:“刚才是我不好。我说得太委婉了。”
“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
“你若不懂,我告诉你。”
“你要是觉得还不够,只管大大方方地管我要。”
“要多少都有啊。”
星河漫卷,银汉横空。
项知节耳根微红,揽紧了他,一遍又一遍地亲吻,每落下一吻,胸腹间便荡开一阵悸动的酥麻,仿佛仅仅是这样的贴近,就足以填满他所有对安稳与美好的渴望。
可惜他一口气实在太长。
乐无涯就在这样柔情而绵长的吻中睡了过去。
项知节抱紧了他,仰头看天。
老师家的星星,都比旁的地方更明亮好看一些。
他修长手指搭在瓦片上,模拟着按笛子气孔的手势,敲打出流畅的节奏。
在底下兢兢业业望风的姜鹤和秦星钺,耳朵简直要抻到二里地外去。
若不是怕挨大人打,他们恨不得蹲在他们脑袋旁边听。
两个人这般模样,衬得比他们小了十岁的仲飘萍格外老成持重。
仲飘萍闲来无事,心绪渐渐飘远。
他想,元小二这会儿又在做什么呢。
……
元小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夜练功,辛苦读书,今逢七夕,也难得地出了一趟门。
不过这次不是为着寻芳揽胜,而是特地拿着文章去请乐珩指点。
先前,他念书念了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今要重拾起来,实属不易。
要不是乐珩素来耐心,再加上他本人确有向学之心,想叫顽石点头也难。
今日国子监轮到乐珩值守,衙署里实在清冷无聊,好在冒出了个叽叽喳喳的元子晋,倒也热闹。
元子晋带来了两大包喜鹊形状的巧果:“老师,您听说了吗?王肃要完蛋了!”
乐珩点点头:“和你的文章一样吗?”
因为乐珩态度端庄,口吻温和,元子晋压根儿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哈哈,老师,您真风趣!”
乐珩从文章上方怜悯地瞥了他一眼:“这样的话不要乱说。万一呢?”
“这还有万一的?我那个师父出手,哪有办不成的事!”
元子晋从来不亏着自己的嘴,塞了一口巧果,又殷勤地奉上另一份巧果,送到乐珩跟前:“师父,这个是酥油炸的,不甜,好吃!”
“我不爱吃甜的。”乐珩目光挪向那巧果,微微一顿,眼中流露出些许怀恋之色。
说起来,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妻子了。
元子晋咀嚼的腮帮子停住了。
他在男女之事上,的确格外有天赋:“师父,想师娘了吧?”
不等乐珩回话,他便慷慨地拍拍胸口:“一会儿我去给师娘送一份去,就用老师的名义送!”
乐珩的目色柔和了下来:“……多谢。”
“嗐,谢什么谢,你是我师父嘛。”元子晋大包大揽道,“要不是我那师父不讨女孩子喜欢,只爱和男人厮混,有我帮忙,他怕是早就儿女绕膝了,怎么会现在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连七夕都没人陪他过!”
乐珩:“……”
他很想说,你七夕不也没人陪着过。
可听元子晋说起“只爱和男人厮混”,乐珩无端想起了自家那个遗言都留得石破天惊的弟弟。
连这一点都能如此相像吗?
他若有所思了一阵,道:“不许瞎说。”
元子晋当然不服气:“我没瞎说,他明明……”
话到嘴边,他又生生吞了回去。
前几天,元唯严刚一送走乐千嶂,就狠狠骂了他一顿,不准他胡乱议论闻人明恪,他正在风口浪尖上,别给他找麻烦。
元子晋颇感委屈:自己在乐千嶂面前也没撒谎,说的都是实话啊。
况且,他知道谁是外人,谁是信得过的人,要是和信得过的人还不能实话实说,那还不活活憋死人了?
见元子晋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乐珩竟有些遗憾。
他原本还想多问几句呢。
若是闻人大人身为断袖,能活得自在快活,那与他相像的阿狸,或许在另外一个世界,也能生活得很好吧?
第334章 百态(一)
乐无涯当然不会像元子晋这么乐观。
即便是落水狗,尚且能拖着湿淋淋的身躯爬上岸来咬人。
何况是一条老毒蛇。
好在周文昌与周文焕都是心如铁石的主儿,蹲了这么久大狱,愣是谁都没改主意,在三法司会审中,仍是咬定前词,不改供状。
兄弟之间的默契,用在此处,实在是可悲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