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风水轮流转了。
项知允心中暗自窃喜了许久,又有些过意不去,便挨个找了兄长弟弟们说话,挨个予以安抚。
……阴差阳错间,兄弟间的感情竟好了不少。
前朝臣子惶惶不安,后宫妃子的日子也不好过。
项铮为着养生,已禁欲多时,但因为身子隔三差五就有个三病两痛的,常有妃嫔前来侍疾。
胡妃主理六宫事务,自然不必亲自贴身伺候。
小五在前朝风头正盛,胡妃却越发低调,处置宫务主打一个遵循旧例、不偏不倚,她本人更是若无要务绝不出门,老实得像是宫里压根儿没她这个人。
宫里其他妃嫔,年岁大些的暮气沉沉,年岁小些的,也是数年前进宫的,深知项铮脾性,个个循规蹈矩,生怕行差踏错。
不出挑、不犯错,比什么都强。
相较之下,倒是没心没肺又胆大的奚嫔拔了头筹。
“这是小七孝敬臣妾的茶叶!”奚嫔献宝道,“味道甜甜的,皇上心情不好,喝点甜的顺顺气也好。”
项铮瞥她一眼,语带玩笑:“你有心了。小七也是纯孝,得了好茶不先孝敬朕这个父皇,反倒先紧着你这里。”
奚嫔却听不懂他话里的机锋,开朗道:“是呀!他说这茶喝着像糖水,知道臣妾喜欢,就全都送来了!皇上要是喜欢,臣妾这就分您一半!”
饶是项铮气量狭小,见她如此天真,也忍不住被她逗笑了:“只给朕一半吗?”
奚嫔噎住了。
她小心翼翼道:“那嫔妾……留个一小半?”
项铮不禁开怀。
进宫多年,她总是这个性子。
当年,她得了一对双胞胎,虽说马上送了一个到庄贵妃那儿,但宫中内监对她多有趋奉,将贡缎拣了最好的送到她那里。
项铮在庄兰台那里受了气,转到奚嫔处,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似乎完全没有失去孩子的痛苦。
他又联想到拼命自苦、不肯享受他分毫好处的庄兰台,对比之下,便觉得此女浅薄招摇,实在令人不喜。
他不咸不淡道:“你打扮得甚是娇艳。”
奚嫔正有意争宠,欣喜地转了个圈:“谢皇上夸奖!内监一送来,嫔妾就喜欢上了,这颜色衬得人气色可好了!”
项铮摩挲着扳指,似笑非笑:“嗯。只是这颜色过于鲜亮了。朕记得,父皇后宫里有一位以奢靡闻名的贵妃,也最爱这颜色。”
谁想奚嫔对他的敲打浑然不觉,反而好奇道:“真的吗?皇上见过那位贵妃娘娘吗?是臣妾穿着好看,还是她穿着好看?”
当年他觉得浅薄的人,就这么浅薄了一世,美丽了一世,如今看来,倒是初心不改,有了几分憨直可爱。
被这么一打岔,项铮便忘记了,似乎在一段时间之前,他曾与什么人有过一段类似的对话。
或许是多笑能叫人长寿,奚嫔侍疾后,项铮的身子好转了不少。
项铮去胡妃处交代了一声,奚嫔侍疾有功,又念其在皇家子嗣绵延上尽了力,待到春日,晋奚嫔为妃。
求道多年的庄贵妃,近来放下了她的经书,项铮身子舒坦的时候,也爱去她的青溪宫里坐坐。
她到底是从王府起就跟着他的老人了。
与她相对而坐,总能勾起项铮年少时那些英姿勃发的记忆。
……当然,某些不愉快的记忆,被他刻意略掉了。
他喝着她的茶,眼里望着她这么个人,忽然想到一桩事,不由轻笑出声。
庄贵妃与他喝着同样一壶茶,眼风淡淡地扫过来:“笑什么?”
项铮在想,若他有机会借秘术再度登临大宝,何不效唐高宗之故事,将阿兰再度纳入后宫?
到时候,不知阿兰会是何等表情?
定然很有趣。
不过项铮很清楚,这样的话说出来,他只有被扫地出门的份儿。
阿兰好不容易向他低头,他不愿再横生枝节。
于是项铮含笑,抿了口茶,道:“不可说,不可说。”
这辈子最烦项铮卖关子的庄兰台:“……”不说就快滚。
项铮离开青溪宫时,脚步是难得的轻快,心情颇佳地吩咐薛介,去内库挑些上好的绸缎首饰送到青溪宫去。
薛介满口应下。
许是有了这个不大光彩却又足够引人心动的念头催化,项铮走出几步,语气平淡地问:“小喜子去小五府上,过了多久了?”
薛介心算一番:“满打满算,快两个月了。”
“效果如何?”
“这……奴婢也不好说。不过老话儿说得好,心诚则灵。只要诚心笃信,哪怕只信了一日,神灵有眼,也必会赐福的。”
务实了一辈子的项铮谈论起神明时,总带着些许难以启齿的别扭:“这小喜子……能有这样的福气和慧根?”
薛介自如道:“皇上,民间敬神信神之风,古来不绝,往往是最困顿的百姓最为虔诚。小禄子、小喜子日日苦熬着,是您救他们出的苦海,他们有多感激您,自然就有多笃信天母娘娘。奴婢想着,不如就先试一试。若实在不成,再换人,也来得及。”
项铮思索半晌,颔首道:“那就办吧。”
当日,小禄子又拿到“仙药”一枚。
只是这回,薛介将药递给他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时辰到了。”
小禄子浑身一颤,毛骨悚然。
薛介走后,他盯着那丸漆黑的药丸,沉默了良久。
这段时日,他盼着、想着,或许皇上某天会改了主意,不稀罕他们兄弟这两条贱命了。
可美梦总是要醒的。
他呆呆地掉下眼泪来。
他就知道,天大的好事,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这样的人。
哭了一场后,他细细擦干眼泪,按照往常的渠道,秘密地将药丸送出了宫去。
而从小禄子房中出去后,薛介又与前来禀事的裘斯年相向而遇。
薛介躬身行礼:“裘指挥使。”
裘斯年:“啊。”副的。
他自认为是乐无涯的狗腿子,与皇上的狗腿子属于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正要侧身绕过他,薛介却极自然地开了口:“昨夜下了雪,台阶有些滑脚,您留神脚下。”
言罢,他伸手虚扶了裘斯年一把,并轻声道:“今日的丸药是有毒的。”
裘斯年一愣。
而薛介传完这话,便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去,温和地对着裘斯年一点头:“裘指挥使慢走。”
待薛介返回守仁殿,项铮正在明窗之下批阅奏章。
今日阳光晴好,项铮特地命令,开了半扇窗透气,同时,也可将殿外景象一览无余。
他头也不抬地问:“刚才跟裘斯年说了什么?”
薛介给他端了一盏温补的药膳,如实答道:“奴婢告诉裘指挥使,今日送出去的丸药有毒,请他务必盯紧,莫要被见钱眼开的小太监克扣调换了。”
项铮微笑:“嗯,还是你细心些。”
“皇上谬赞。这是奴婢应当应分的。”
薛介捧着空托盘,退了出去。
他想,若是如风传来的消息无误的话……
今次,他或许是能和那位闻人大人搭上线了。
……
那枚致命的药丸,是次日送出宫去的。
而就在这一夜,项知节踏着月色,驾临惠王府。
项知允本以为项知节夤夜前来,是来向他这个兄长低头示好的。
毕竟前段时日,项知节与他相争,争得朝野俱知,且在许多事上都压了自己一头。
如今父皇心意定了大半,小六心中惶恐,前来讨好,也在情理之中。
没想到,项知节坐定后,坦坦荡荡地报明了他的来意:
父皇虽然严词训斥了他,但他苦思良久,仍认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乃圣人之训,不可偏废。
所以,他想请托近来在项铮跟前说得上话的项知允,帮他向父皇进几句言。